枫岸
清晨七点,沈若江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弄醒的。
他翻了个身,眼睫掀开一条缝,看见江凡正蹲在床边,手里捏着片枫叶,小心翼翼地往他枕头边放。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切进来,在江凡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落在眼睑下方。
“醒了?”江凡察觉到他的动静,抬头笑了笑,把枫叶往他枕边又推了推,“昨天路过公园捡的,红得正好,给你当书签。”
沈若江没说话,伸手把人拽到床上。江凡没防备,踉跄着跌进来,压在他身上,带着一身清晨的凉意和淡淡的皂角香。
“干嘛?”江凡撑着手肘,避免压到他,眼底的笑意漫出来,“想耍赖不去上班?”
沈若江把脸埋进他颈窝,闷声闷气地说:“再抱五分钟。”
他昨晚改设计图到凌晨,此刻脑袋还有点沉,鼻尖蹭到江凡颈侧的皮肤,那里温度偏低,带着让人安心的触感。江凡身上总有股干净的味道,像洗过的白衬衫晒在秋日的太阳下,清爽又温暖。
“行,抱五分钟。”江凡妥协了,抬手顺了顺他睡得有点乱的头发,“不过说好了,五分钟后必须起,你今天不是要去跟印刷厂盯样品?”
沈若江在广告公司做视觉设计,最近在忙一个秋季主题的活动物料,从海报到邀请函,反复改了十几次,昨天终于定了稿,今天要去印刷厂确认最终效果。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手指却勾住江凡的衣角,没松开。
江凡是建筑事务所的结构工程师,常年泡在工地和图纸里,手上带着薄茧,指腹蹭过沈若江后颈时,有点痒。沈若江缩了缩脖子,听见江凡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过来,像温水漫过心尖。
五分钟很快就到,江凡拍了拍他的背:“起来了,再不起真要迟到了。”
沈若江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抓过枕边的枫叶看了看。那片叶子红得很匀,边缘有点卷,叶脉清晰得像画上去的,确实是片好叶子。他小心地夹进床头那本《枫之舞》里——那是江凡去年送他的画册,里面全是不同季节、不同形态的枫叶,据说是找了好几个旧书网才淘到的绝版。
“早饭给你温在锅里了,南瓜粥,还有你喜欢的溏心蛋。”江凡已经换好了衣服,灰色的工装外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疤,是上次在工地被钢筋蹭到的。
沈若江盯着那道疤看了两秒,走过去,在他胳膊上轻轻摸了摸:“今天去工地小心点。”
“知道,你比我妈还啰嗦。”江凡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快洗漱去,粥要凉了。”
印刷厂在城郊,离江凡负责的工地不远。沈若江确认完样品,已经快中午,正打算找个地方吃午饭,手机响了,是江凡。
“忙完了吗?”江凡的声音有点喘,背景里有机器的轰鸣声,“我在工地附近的面馆,给你点了牛肉面,加辣加蛋,赶紧过来。”
“这么巧?”沈若江有点意外。
“不巧,我让张工帮我盯着现场,特意绕过来等你的。”江凡的声音带着笑意,“快过来,面要坨了。”
挂了电话,沈若江快步往面馆走。秋阳正好,路边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响。他想起去年秋天,也是在这家面馆,江凡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夹给他,说“多吃点,看你瘦的”,结果被旁边桌的大爷打趣“小伙子对对象真好”,江凡当时红了耳根,没反驳,只是低头猛吃面,耳朵却一直红到脖子。
那时候沈若江就觉得,这个看起来有点冷硬的工科生,心其实软得像棉花糖。
到了面馆,江凡果然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碗面,热气腾腾的。沈若江坐下来,刚要拿起筷子,就被江凡拦住了。
“等等。”江凡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袋子,打开,里面是几片枫叶形状的糖,“刚才路过便利店看到的,给你。”
那糖是透明的,红得像玛瑙,被做成了枫叶的样子,好看得舍不得吃。沈若江捏起一片,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你怎么跟个小贩卖糖似的,走到哪都带着这些玩意儿?”他笑着说,眼底却亮得很。
“谁让某人一看到枫叶就走不动道呢。”江凡往他碗里加了勺醋,“上次去植物园,人家都在看菊花展,就你蹲在枫树下捡叶子,差点被保安当成偷树的。”
沈若江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没忍住嘛……你看这片叶子多特别,边缘是锯齿形的,跟别的都不一样。”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片叶子,是早上出门时顺手从楼下捡的。
江凡凑过去看了看,确实挺特别的。他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片叶子,比沈若江的那片小一点,颜色更红:“我这片也不错,下午回工地路过那片枫树林,特意挑的。”
两人把叶子并排放在桌上,像在比谁的更好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叶子上,红得透亮,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点甜甜的味道。
下午三点,沈若江收到江凡发来的照片。
照片是在工地的脚手架上拍的,远处是连绵的枫树林,红得像一片火海,近处能看到江凡的手,正拿着片枫叶比在镜头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从这里看,枫叶林像不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江凡发了条消息过来。
沈若江看着照片,想象着江凡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一边要注意安全,一边还惦记着给他拍枫叶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回复:“像,特别像。等你忙完,我们去林子里走走吧,捡点叶子回来做标本。”
“好啊。”江凡很快回了消息,“不过可能要晚点,这边的混凝土强度检测有点问题,得盯着重新测。”
“不急,你先忙你的,安全第一。”沈若江回了句,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
傍晚的时候,沈若江提前回了家。他把今天收到的枫叶都找出来,一片一片夹进画册里,又翻出颜料,想画张枫叶图。刚画了个轮廓,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凡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身尘土和枫叶的气息。他换了鞋,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沈若江,下巴搁在他肩上:“在画画呢?”
“嗯,想画片枫叶,给下周的活动做个备用方案。”沈若江侧头看他,“工地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了,明天再去收尾就行。”江凡的呼吸喷在他颈侧,有点痒,“画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沈若江把画板转过去给他看。画上的枫叶才刚起稿,线条还很潦草。
“颜色不对。”江凡指着画说,“枫叶的红不是纯红,带点橙,边缘还要有点黄,像被太阳晒过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沈若江有点惊讶,他以为江凡这种工科生,对颜色向来不敏感。
“跟你待久了,耳濡目染呗。”江凡拿起画笔,蘸了点橙色,在枫叶的边缘涂了涂,“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像?”
还真的更像了。沈若江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比起枫叶,他好像更喜欢眼前这个人。喜欢他记得自己所有的小爱好,喜欢他笨拙又真诚的样子,喜欢他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细节里,像枫叶一样,不声不响,却红得热烈又执着。
“江凡。”沈若江突然开口。
“嗯?”江凡还在琢磨怎么调色。
“今晚我们吃火锅吧,我买了羊肉卷和你喜欢的宽粉。”沈若江说,“吃完我们去公园散步,听说晚上的枫叶灯亮了,特别好看。”
江凡放下画笔,转身抱住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好啊,都听你的。”
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一片巨大的枫叶铺在天上。屋里,沈若江的画册摊在桌上,里面夹着各种各样的枫叶,每片叶子旁边,都写着日期和简单的注解,有的写着“江凡在工地捡的”,有的写着“和江凡一起去公园捡的”,还有一片特别小的,旁边写着“江凡偷偷放在我枕头下的”。
火锅的热气渐渐升腾起来,映得两人的脸都红红的。江凡给沈若江夹了一筷子羊肉,沈若江给江凡倒了杯可乐,杯子上印着枫叶的图案,是他特意买的。
“对了,”江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条项链,吊坠是片枫叶,银质的,边缘打磨得很光滑,背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J”和“S”。
“上次去打样,顺便让师傅做的。”江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知道你不喜欢太张扬的,这个低调点,平时也能戴。”
沈若江拿起项链,指尖碰到冰凉的银链,心里却烫得厉害。他把项链递给江凡:“帮我戴上。”
江凡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把项链绕在他颈间,扣好。吊坠落在他锁骨处,不大不小,刚刚好。
“好看吗?”沈若江问,声音有点哑。
“好看。”江凡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比所有枫叶都好看。”
窗外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远处的枫树林在夜色里隐隐约约,像一片安静的火焰。
沈若江靠在江凡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不用轰轰烈烈,不用惊天动地,只要每天能一起吃早饭,一起分享一片好看的枫叶,一起在秋夜里吃顿热乎的火锅,就足够了。
就像那些沉默的枫树,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变红,冬天落叶,年复一年,平淡却坚定,把所有的温柔和热烈,都藏在朝朝暮暮的陪伴里。
“明天去捡枫叶吧。”沈若江轻声说。
“好。”江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笑意,“捡很多很多,把家里的玻璃罐都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