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深秋的风裹着碎金般的阳光，穿过民政局门前的梧桐枝桠，落在江凡和沈若江交握的手上。沈若江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沾了点阳光，凉得清透，却被江凡掌心的温度焐得渐渐暖起来——就像他们走过的这十年，从大学校园里沈若江递来的第一片枫叶书签，到出租屋里共享的一碗热汤，再到此刻手里这本红得发烫的结婚证，每一步都踩着暖意，慢慢走到了一起。

“在想什么？”沈若江低头看他，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柔，指腹轻轻蹭过江凡泛红的耳尖。他比江凡高出小半头，说话时总要微微俯身，呼吸里混着雪松与枫叶的淡香——那是他上周去城郊枫树林采风时，衣襟沾了满树的气息，回来洗了三次衣服都没散尽。

江凡摇摇头，视线落在沈若江另一只手里的帆布包上。包侧的口袋里露着半截枫木书签，是去年他亲手做的，边缘被沈若江摩挲得光滑发亮。“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终于能像你说的那样，有个‘能装下枫叶和安稳’的家了。”

沈若江笑起来，伸手把他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早该有了。”他牵着江凡往停车的方向走，脚步放得慢，“对了，下周城郊的枫叶该红透了，我们去看看？顺便……带你去个地方。”

江凡没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他太了解沈若江了，这个总把心事藏在眼底，却会用枫叶、用小礼物悄悄表达心意的人，每次说“带他去个地方”，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温柔。

他们的家在老城区的三楼，带个朝南的阳台。沈若江把阳台的一半都留给了枫叶——玻璃罐里装着历年收集的枫叶标本，墙上挂着他画的枫树林油画，就连阳台的小茶几上，都摆着个枫叶形状的陶瓷烟灰缸（尽管沈若江早就戒烟了，说是“看着就舒服”）。江凡总笑他是“枫叶成精”，却会在每个深秋，悄悄把沈若江收集的枫叶分类夹进相册，在每一页都写上日期和天气。

领证后的第三个周末，沈若江真的开车带江凡去了城郊。车子停在一片枫树林前，漫山遍野的红枫像燃着的火，风一吹，枫叶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的红。沈若江牵着江凡往树林深处走，直到看见一间挂着“星光福利院”牌子的小院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江凡愣了愣，看着院子里追着枫叶跑的几个孩子，声音放得轻。

“之前来拍枫叶，看到这里的孩子总趴在围栏上看外面的枫树林，就过来帮了几次忙。”沈若江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那里有个穿浅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把落在泥水里的枫叶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袖子擦着上面的土。“她叫念念，三岁了，不爱说话，但每次我来，都会把捡好的枫叶递给我。”

江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小女孩把擦干净的枫叶叠成小堆，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把枫叶小心地装进去。风卷着一片枫叶落在她的发顶，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看到沈若江时，眼里闪过一丝怯怯的光亮，却没敢动。

“要不要……过去跟她打个招呼？”沈若江轻轻碰了碰江凡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他知道江凡心软，尤其是对孩子——作为中学语文老师，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总装着给学生的糖果和创可贴，每次说起调皮的学生，眼里都带着笑意。

江凡点了点头，跟着沈若江走进院子。沈若江从车里拿了个枫叶形状的发卡，蹲在念念面前，声音放得极柔：“念念，还记得沈叔叔吗？这个给你。”

念念盯着发卡看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看江凡，才慢慢伸出小手，接过发卡攥在掌心。她的手很小，指尖有点凉，攥着发卡的力道却很轻，像是怕把它弄坏。

“我叫江凡，你可以叫我江叔叔。”江凡也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剥开糖纸递过去，“这个是甜的，你尝尝？”

念念犹豫了一下，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糖。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她的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露出两颗小小的乳牙。江凡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福利院的常客。沈若江每次来，都会带些枫叶形状的小玩意儿——枫叶贴纸、枫叶饼干、用枫木做的小勺子；江凡则会带绘本，坐在院子里给念念讲故事，讲《小王子》里的玫瑰，讲《柳林风声》里的河鼠，每次讲到有趣的地方，念念都会靠得近一点，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胳膊。

院长老太太看在眼里，某天拉着他们的手叹气：“念念这孩子命苦，刚出生就被遗弃在枫树林里，是我们抱回来的。她跟你们有缘，每次你们来，她话都多些。”

沈若江看了江凡一眼，手指悄悄攥住他的手：“院长，我们想……领养念念。”

江凡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却没有松开沈若江的手。他看着不远处正用枫叶拼图案的念念，突然想起沈若江说过的话——“家不是房子，是有个人等着你的地方”。现在，他觉得这个家，该多一个小小的身影了。

领养手续办了三个多月。江凡利用课余时间准备材料，沈若江则每天提前下班，去福利院陪念念——有时教她用枫叶画画，有时带她去枫树林捡枫叶，每次回来，念念的口袋里都装得鼓鼓的，全是她觉得“好看的枫叶”。

接念念回家那天，是个晴天。念念穿着江凡给她买的红色小外套，手里抱着沈若江送的枫叶玩偶，乖乖地牵着他们的手。走到家门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抬头看着江凡和沈若江：“这里……是我的家吗？”

“是呀，”江凡蹲下来，帮她理了理外套的领子，“以后这里就是念念的家，有江叔叔，有沈叔叔，还有很多很多枫叶。”

沈若江也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压好的红枫叶，放在念念掌心：“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递给我的枫叶，现在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念念握紧掌心的枫叶，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他们的家，因为多了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每天早上，念念都会早早起床，跑到阳台看沈若江收集的枫叶标本，嘴里念叨着“这个红”“这个像小扇子”；江凡做早餐时，她会站在小凳子上，帮着递枫叶形状的盘子；沈若江去上班前，她会把前一天捡的枫叶偷偷塞进他的公文包，说“沈叔叔带着枫叶，工作就不辛苦啦”。

有次沈若江出差，要去一周。出发前，他特意在念念的枕头底下放了一片枫木书签，又在阳台的枫叶罐里留了张纸条，写着“念念要乖，沈叔叔回来带新的枫叶给你”。

沈若江走后的第三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江凡哄念念睡觉时，她突然抱着枫叶玩偶小声哭起来：“江叔叔，沈叔叔会不会被雨冲走啊？他还没带枫叶回家呢。”

江凡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拿过手机，跟沈若江视频。镜头里，沈若江刚开完会，头发有点乱，却笑着举起手里的枫叶钥匙扣：“念念看，沈叔叔带着枫叶呢，明天就回去了，还给你带了枫叶形状的巧克力。”

念念盯着屏幕里的钥匙扣，抽噎着说：“沈叔叔要快点回来，我捡了好多好看的枫叶，等你回来一起夹进书里。”

挂了视频，江凡给念念讲起他和沈若江的故事——讲他们第一次在大学图书馆见面，沈若江把一片刚捡的枫叶书签递给埋头做题的他；讲他们毕业时没钱租大房子，沈若江在出租屋的墙上画了满墙的枫叶，说“以后我们买了房子，就种一棵枫树”；讲他们决定领证那天，沈若江带他去枫树林，说“以后我们的家，要像枫叶一样，热烈又安稳”。

念念听着听着，渐渐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片枫木书签。江凡看着她的睡颜，又看了看窗外的雨，心里满是暖意——原来家真的可以这样，有爱人，有孩子，有喜欢的事物，哪怕外面风雨再大，屋里也永远是暖的。

沈若江回来那天，特意提前下了班。他刚走到楼下，就看到念念趴在阳台的围栏上，手里举着一片大大的红枫叶，看到他时，立刻蹦着喊：“沈叔叔！你回来啦！”

江凡也站在阳台，手里拿着一件沈若江的外套，笑着朝他挥手。沈若江快步上楼，打开门的瞬间，念念就扑进了他怀里，把手里的枫叶塞进他口袋：“沈叔叔，这个给你，我今天早上捡的，最红的一片。”

“谢谢念念，”沈若江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看向江凡，眼里满是温柔，“凡凡，我回来了。”

江凡走过去，帮他接过公文包，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累了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念念帮着摆的枫叶盘子。”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坐在客厅里，把念念这段时间捡的枫叶都拿出来，一片一片压进相册里。沈若江负责整理枫叶，江凡负责写日期，念念则负责在旁边递胶水，偶尔还会在枫叶旁边画个小小的笑脸。

“这里要写‘念念和沈叔叔、江叔叔一起捡的枫叶’，”念念指着一片边缘有点卷的枫叶，认真地说，“这个是我在幼儿园门口捡的，那天沈叔叔接我放学，风一吹就掉下来了。”

沈若江笑着点头，在相册上写下“念念的第一片幼儿园枫叶”，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枫叶图案。江凡看着他们，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暖黄的灯光下，沈若江低头写着字，念念趴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片枫叶，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枫叶落了又红，念念也渐渐长大。她上幼儿园的第一天，特意把沈若江送她的枫叶发卡戴在头上，背着小书包，牵着江凡和沈若江的手，骄傲地跟老师说：“这是我爸爸，这也是我爸爸，他们都喜欢枫叶。”

有次幼儿园办亲子活动，主题是“我的家”。念念画了一幅画，画面上有两棵高高的枫树，树下站着三个手牵手的人，一个高一点的，一个中等的，一个小小的，他们的衣服上都画着枫叶。

“这是沈爸爸，这是江爸爸，这是我，”念念站在讲台上，拿着画给小朋友们看，“我们家有很多枫叶，沈爸爸会画枫叶，江爸爸会把枫叶夹进书里，我会捡枫叶，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江凡坐在台下，看着念念认真的样子，眼眶有点红。沈若江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个枫叶的形状，低声说：“你看，我们的念念长大了。”

江凡点点头，看着台上的女儿，又看了看身边的爱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深秋——沈若江在枫树林里递给她一片枫叶，说“以后我们一起收集枫叶吧”。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们收集的不只是枫叶，还有无数个温暖的日子，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深秋的风又吹来了，卷起窗外的枫叶，落在阳台的栏杆上。念念放学回家，立刻跑到阳台，捡起那片枫叶，举着跑到沈若江面前：“沈爸爸，你看，今年的枫叶又红了！我们周末去枫树林好不好？我想捡很多很多枫叶，给江爸爸做书签。”

沈若江放下手里的画，抱起念念，看向正在厨房做饭的江凡，笑着说：“好啊，我们明天就去。不过要先问江爸爸，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江凡从厨房探出头，笑着喊道：“当然愿意啦！我还买了念念爱吃的枫叶饼干，明天带着去枫树林吃。”

念念开心地拍着手，沈若江看着她，又看了看江凡，眼里满是幸福。他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很多个深秋，很多片枫叶，还有他最爱的两个人，一起把日子过得像枫叶一样，热烈又安稳，温暖又长久。

窗外的枫叶还在落，落在地上，铺成一片红色的地毯，像是在为他们的幸福，铺就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