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檐角的水珠仍在断续坠落，敲打着青石板路溅起细碎水花。诗会当日的暖阳明明已穿透云层，却驱不散苏棠心头那层厚重的阴霾。她指尖攥着从密道带出的那张泛黄字条，墨迹在潮湿空气中晕开浅浅的痕，与陆沉在偏厅相对而立时，烛火正映着两人凝重的侧脸。
“密道里的药渣验过了，确有曼陀罗成分。”陆沉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叩在案几上发出轻响，“但仅凭这点，还不足以为凭。”苏棠正欲开口，偏厅的竹帘突然被人掀开，明兰捧着个樟木匣子快步进来，鬓边的碎发都沾着薄汗：“姑娘，陆公子，你们快看这个！”
匣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与旧纸的气息漫开来。最底层压着本蓝布封皮的账本，边角已被虫蛀得卷了毛边，扉页上“梁记药行往来簿”七个小楷却依旧清晰。明兰的指尖在某页微微发颤：“今早整理西跨院库房，在樟木箱底摸到的。您瞧这儿——”
苏棠俯身细看，宣纸上的墨迹因年深日久而呈暗褐色，去年腊月初八那行记录格外扎眼：“曼陀罗花三十斤，朱砂五斤，经手人梁记管事。”这数量远超寻常药行的月用量，更诡异的是，每行字侧都用朱砂画着半朵莲花，笔触与她袖中那半枚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还有这个。”陆沉抽出账本夹层里的残页，是张撕到只剩右下角的契约，麻纸边缘已脆如枯叶，落款处“梁烨”二字的朱印虽模糊，却能辨认出那方莲花形的印鉴。苏棠指尖抚过纸面，突然想起昨夜在密道墙壁上看到的刻痕，也是同样的半朵莲花。
“醉仙散的主药正是曼陀罗。”陆沉剑眉拧成川字，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深重的阴影，“看来这莲花主人，就是梁烨无疑。”话音未落，前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盛纮压抑的怒喝。三人对视一眼，快步穿过抄手游廊，只见梁烨正举着只碎裂的青瓷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碎片在盛纮脚边铺了一地：“盛大人这是何意？竟纵容下人私闯梁府别院！”
苏棠趁乱将账本掖进宽袖，目光不经意扫过梁烨腰间——那枚羊脂玉佩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完整的莲花图案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恰好与自己袖中那半枚凑成一对。她忽然掩唇轻笑，声音清清脆脆传到众人耳中：“梁公子莫要动怒，许是误会了。”
梁烨猛地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表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棠缓缓展开手中的乌木团扇，扇面上是新绘的水墨莲荷，只是花瓣只画了半边，留白处题着行小字：“莲开并蒂，缘定三生”。“盛府近日丢了只祖传的鎏金香炉，”她语气闲适，仿佛在说寻常家事，“听闻梁府别院昨日收了批古董，家父不过是想请梁公子行个方便，让下人去瞧一眼罢了。”
梁烨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却仍强撑着扬起下巴：“表姑娘休要血口喷人！”苏棠似笑非笑地从袖中取出那半枚玉佩，指尖捏着递过去：“巧了，我这儿倒有半枚莲花佩，瞧着倒像是梁公子腰间那枚的另一半？”
不等梁烨后退，她突然上前一步，指尖快如闪电般扯开他的衣襟。几包油纸包着的紫色粉末从暗袋里滚出来，落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响。陆沉俯身拾起一包，指尖捻起些许粉末凑到鼻前，脸色骤变：“是醉仙散！与密道中找到的一致。”
盛纮气得胡须发抖，手中的茶盏重重墩在案上：“人证物证俱在，梁烨，你还有何话说！”梁烨踉跄后退，后腰撞翻了摆着茶具的案几，青瓷瓶罐碎了一地。苏棠袖中的账本也跟着滑落，“啪”地掉在水渍里，恰好摊开在记录曼陀罗花的那页。
梁烨的目光钉在账本上，瞳孔骤然收缩。那分明是他亲手批注过的字迹，此刻正被茶水洇得渐渐模糊。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突然嘶吼一声，反手拔出墙上挂着的佩剑就朝苏棠刺来：“是你算计我！”
寒光掠过时，陆沉已横剑挡在苏棠身前。两剑相击的脆响震得人耳中发鸣，梁烨的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钉在廊柱上，剑柄还在嗡嗡颤动。侍卫们一拥而上，反剪住梁烨的手臂时，他还在疯狂挣扎，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账本：“不可能……那页明明被我撕了……”
盛纮拂袖怒吼：“押去官府，交由京兆尹严加审讯！”看着梁烨被拖走时踉跄的背影，苏棠弯腰拾起账本，指尖无意间拂过最后一页——被茶水洇湿的地方，竟慢慢显露出一行淡墨小字，像是用淘米水写就的密信，只辨认出末尾那个“王”字。
陆沉凑过来细看，眉头皱得更紧：“看来，这莲花主人的背后，还有人。”苏棠将账本小心折好，日头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能让梁烨如此忌惮的，会是谁呢？”檐角的水珠还在滴落，敲打着青石板的声音，倒像是谁在暗处，轻轻数着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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