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下了三日,盛府后花园的青石板路爬满青苔。苏棠披着件月白披风站在水榭边,望着池中被打落的荷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半枚玉印——周砚偷换字画不成的事,终究还是传到了老太太耳中,只是他非但不认账,反倒托人递话,说苏棠用假印污蔑他,要在今日请族中长辈评理。
“姑娘,二房的人来了,”春桃举着油纸伞从曲廊跑来,鬓角沾着水珠,“周表少爷带着三位族老,已经在正厅等着了,柳二奶奶也跟来旁听,说是‘怕族里长辈偏听偏信’。”
苏棠唇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柳氏此刻掺和进来,无非是记恨上次宴席被讹了银子,想借着周砚的事给她添堵。她转身往正厅走,披风下摆扫过廊柱,带起串细碎的雨珠。
正厅里果然气氛凝重。周砚穿着件簇新的宝蓝锦袍,手里紧紧攥着那卷被划破的仿作,见苏棠进来便重重拍了下桌子:“苏棠!你那日在我府中,用这假画换走我的真迹,还敢拿枚破玉印污蔑我,今日当着族老的面,你倒说说清楚!”
上首坐着的三老太爷咳嗽两声:“棠丫头,周砚说你拿仿作调包,可有这事?”
“回三爷爷的话,”苏棠福了福身,目光扫过周砚手里的画轴,“那日我带去的本就是仿品,特意在卷轴做了记号,表兄非要借去临摹,怎么反倒成了我调包?”
“胡说!”周砚将画轴扔到地上,“这仿作上的划痕是你后来划的!我那幅黄公望真迹,分明被你换走了!”
柳氏在旁假惺惺地劝道:“表少爷息怒,棠丫头许是年纪小不懂事……不过话说回来,前几日我倒是见棠丫头的丫鬟在当铺门口转,莫不是真把真迹当了换银子?”
苏棠冷冷看向柳氏:“二嫂子说笑了,我若要当东西,何必让丫鬟去?倒是二嫂子上个月向账房借的五百两,至今没还呢。”
柳氏的脸顿时涨红,嗫嚅着说不出话。这时苏棠从袖中取出个锦袋,倒出半枚玉印:“外祖父收藏的真迹,都盖着这‘墨韵’印的左半,右半在母亲的嫁妆匣里。周表兄说手里有真迹,不如也请出来,让两印合璧瞧瞧?”
周砚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哪里有什么真迹,那日拿出来的本就是仿品,原想混水摸鱼,没成想苏棠竟有这般凭证。
“我……我那画被你换走了,自然拿不出来!”他强撑着喊道,“族老们,这丫头心思歹毒,定是早就算计好的!”
“算计?”苏棠拾起地上的仿作,指着右下角,“表兄可知这仿品用的是松烟墨?黄公望作画惯用油烟墨,遇水会泛青光。”她说着将画轴凑到窗边,雨水溅在墨迹上,果然只晕开片灰黑。
众人哗然。三老太爷捻着胡须道:“松烟墨是洪武年后才盛行的,黄公望那会儿确实用的油烟墨。周砚,你还有何话说?”
周砚浑身发抖,忽然冲向苏棠想抢玉印,却被春桃伸脚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泥泞里。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的锦袍,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众人这才明白,这位表少爷早已败光了家产,竟打起了亲戚藏画的主意。
“罢了,”三老太爷叹了口气,“将周砚禁足三月,抄写《论语》百遍。柳氏,限你三日内还上借银,否则便将布庄抵债。”
柳氏瘫坐在椅子上,周砚则被家丁拖了出去,一路还在咒骂。苏棠望着窗外的雨幕,将玉印收回锦袋——这雨洗去了浮尘,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无所遁形。
回院的路上,春桃忍不住道:“姑娘早就料到他们会来闹事?”
苏棠踩着水洼前行,披风下摆沾了些泥点:“豺狼若见了肥肉,哪有不扑的道理?只是他们忘了,猎人早备好了陷阱。”
雨丝落在她发间,折射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