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数

暮春时节，宫墙内姹紫嫣红开遍，苏玉盈却只觉一股深沉的凉意透过湖蓝色薄缎春衫，丝丝缕缕沁入骨髓。

她扶着素汐的手，步履沉稳地走在熟悉的宫道上，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目的地是贺兰王妃所居的昭阳殿。殿宇巍峨，金顶在春日晴空下耀目生辉。还未入内，殿内传出的细碎人语已隐约可闻，其中一道娇柔女声，即便隔着重重帷幕，苏玉盈也辨得出那是贺兰茗玉。

她脚步未停，心头却似被极细的针尖刺了一下，不痛，只有一种带着冰渣的麻木。

内侍尖细的通传声穿透殿内的谈笑：“玉盈郡主到！”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苏玉盈目不斜视，带着素汐，从容踏入这方曾见证她无数难堪的殿宇。

上首主位，端坐着盛装华服的贺兰王妃贺兰芸琪，右下首，一身妃色宫装、眉宇间新添了妇人风韵却难掩一丝郁色的，正是新晋的丽妃贺兰茗玉。

满殿珠翠，香风浮动。

她行至殿中，姿态端雅地敛衽下拜，裙裾如水纹铺开，一丝不乱：“玉盈特来给王妃娘娘请安，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语毕，转向贺兰茗玉，同样一丝不苟地行礼，“丽妃娘娘安。”

贺兰芸琪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很快化为温和的笑意，抬手示意：“快起来，玉盈，几日不见，气色瞧着倒比前些时候好些了。身子可大安了？”

“多谢王妃娘娘挂怀，玉盈已无碍。”苏玉盈起身，垂眸静立，神情淡静如水。

“郡主这礼行得可真大，”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知道的，是郡主礼数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拜的是我们雍临的哪位主子呢？难道丽妃娘娘还当不起您一声‘娘娘’？”

说话的是贺兰茗玉身后侍立的侍女凌蓁儿，她下巴微抬，眼神斜睨着苏玉盈，嘴角噙着一抹惯常的、自以为替主子出气的得意与刻薄。

殿内气氛骤然一凝。

贺兰茗玉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却并未出声呵斥凌蓁儿。

贺兰芸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素汐气得脸色发白，苏玉盈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凌蓁儿脸上，那眼神既无愤怒，也无委屈，只是纯粹的、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凌蓁儿姑娘此言差矣。”苏玉盈的声音清泠泠的，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头，“本郡主身为先王亲封的丹阳郡主，品秩在身，依礼觐见王妃与妃嫔，自有规制。倒是姑娘你，身为丽妃娘娘近侍，不谨守本分，反在王妃殿上，妄议本郡主行礼的规格深浅……莫非是觉得大晟宫规不严，还是丽妃娘娘驭下不严，才纵得你如此僭越放肆？”

她的语调甚至称得上平和，却字字如针，直刺要害。凌蓁儿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被那无形的威仪压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求助般看向贺兰茗玉。

贺兰茗玉脸上火辣辣的，苏玉盈这番话，明着斥责凌蓁儿，暗里却句句敲打着她这个主子。她正欲开口挽回颜面，上首的贺兰芸琪已先一步出声，带着安抚与息事宁人的温和：

“好了好了，一点小事，值得拌嘴？”她目光扫过凌蓁儿，隐含警告，“蓁儿，还不退下？郡主面前，岂容你多嘴。” 随即又看向苏玉盈，笑容更显亲厚，“玉盈别往心里去，这丫头也是护主心切。快坐下说话，尝尝新贡的春茶。”

一场小小的风波被贺兰芸琪不动声色地压下。苏玉盈依言落座，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目光掠过贺兰茗玉略显苍白的脸，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前世那些争锋相对、嫉恨交加，如今看来，不过一场困住自己的执念。

略坐片刻，苏玉盈便起身告退：“王妃娘娘，丽妃娘娘，玉盈尚需去面见王上回话，先行告退。”

贺兰芸琪关切道：“去见王上？可需本宫......”

“多谢王妃娘娘，些许小事，不敢劳烦娘娘。”苏玉盈再次行礼，姿态恭谨却透着疏离的决断，转身带着素汐，裙裾在殿门转角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再未回头看一眼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