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

乔惠妃正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做针线，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她面容温婉，只是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绪和病弱的苍白。

“玉盈？”看到苏玉盈，乔惠妃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挣扎着便要起身，“快，快过来让姨母瞧瞧！身子可都好了？前些日子听说你摔了，可把姨母吓坏了！”

苏玉盈连忙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姨母快别起身，当心累着。”她依言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任由乔惠妃温热而微颤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鬓角，细细端详。

“瘦了，也……”乔惠妃的声音哽了一下，心疼地看着她，“眼神也变了……我的盈儿受苦了……”

这毫不掩饰的关切，这源自血脉的纯粹疼惜，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苏玉盈心头那扇紧闭的闸门。

一路入宫以来的冷静、面对刁难时的漠然、在王座下陈述决断时的坚毅……所有精心构筑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前世，姨母在她嫁给萧承煦后，虽然有利用，但对自己，仍有真心，她正困在燕王府后院的方寸之地，为萧承煦的一个冷眼而心碎神伤，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酸楚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她。

“姨母……”苏玉盈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然破碎不成调。

她猛地俯下身，将脸深深埋进乔惠妃温暖却单薄的怀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乔惠妃的衣襟。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悲鸣，承载着两世为人、错付一生、悔恨交加的重重叠叠的痛。

乔惠妃先是一惊，随即眼中溢满了心疼，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枯瘦却温柔的手臂，紧紧环抱住怀中颤抖不止的外甥女，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如同幼时哄她入睡一般。老宫人见状，悄悄拭了拭眼角，无声地退了出去，将这片小小的天地留给这对劫后重逢的至亲。

“哭吧，好孩子，哭出来就好了……”乔惠妃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轻柔，“姨母在呢，姨母一直都在……”

不知过了多久，苏玉盈汹涌的泪意才渐渐平息。她从姨母怀中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狼藉，但那双眸子，在泪水洗刷后，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乔惠妃用温热的帕子仔细地为她擦拭脸庞，布满细纹的手指带着无限怜惜拂过她的眼角。

“好孩子，告诉姨母，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是不是为了九殿下？”乔惠妃小心翼翼地问，带着不忍。

苏玉盈轻轻摇头，握住姨母的手，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姨母，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支撑未来的所有勇气，望着乔惠妃担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王上……已允诺，送我去大雍和亲。”

乔惠妃的手猛地一抖，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心痛：“大雍？和亲？盈儿你……”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那地方山遥路远，你一个女儿家……”

“姨母。”苏玉盈用力回握她的手，眼神是破釜沉舟后的平静与决然，“留在这里，守着永远得不到的心，看着不愿看的人，难道就是好归宿吗？大雍纵是龙潭虎穴，至少......是条生路。一条只属于苏玉盈自己的生路。”

乔惠妃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外甥女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斩断过去的决绝光芒。

那光芒太过陌生，却也太过耀眼，让她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颤抖着嘴唇，最终只是将苏玉盈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掌心，老泪纵横，喃喃道：“玉盈...盈儿......长大了......苦了你了......”

苏玉盈靠在姨母肩头，望着那摇曳的海棠，红肿的眼眶里，泪意已干，唯余一片沉静的深潭。斩断前尘的利刃已然挥下，通往大雍的路，无论荆棘密布还是风雪漫天，她都只能也必须，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