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妆

皇家婚仪与寻常世家大不相同。寻常女子出阁前两日，闺中好友与娘家亲眷才会陆续添妆。而太子大婚，早在吉日前十日，添妆之礼便已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公主，永宁公主带着闺秀们来添妆了！”素汐匆匆跑进内室，见苏玉盈正被两位喜嬷嬷按在浴桶中，不由掩唇轻笑。

苏玉盈从飘满花瓣的水面露出半张脸，水汽氤氲中更显得肌肤如雪。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已是今日第三次沐浴了。”

“公主有所不知。”年长的喜嬷嬷笑着往她肩上浇了一瓢温水，“这方子可是皇后娘娘特意赐下的，用三十六种名贵花草熬制，能令肌肤莹润生香。”

另一位嬷嬷接话：“待大婚之夜，保管太子殿下爱不释手...”

“嬷嬷！”苏玉盈耳尖瞬间通红，整个人往水里缩了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嬷嬷的衣襟。

众人笑作一团时，外间已传来永宁清脆的声音：“玉盈姐姐，我们可进来了！”

屏风后顿时响起一阵窸窣声。

苏玉盈匆匆擦干身子，换上藕荷色常服，发梢还滴着水就被推到了妆台前。

“天呐！”永宁带着几位贵女进来，见到梳妆完毕的苏玉盈，不由惊呼，“姐姐的肌肤怎么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光润？”

户部尚书之女林小姐凑近细看，惊叹道：“还带着淡淡花香，像是...像是初绽的海棠混着晨露的气息。”

喜嬷嬷得意道：“这可是宫里不传之秘，待公主大婚那日，保管更...”

“嬷嬷！”苏玉盈急忙打断，转移话题道，“诸位妹妹今日来，可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永宁拍拍手，侍女们立刻捧着锦盒鱼贯而入。掀开第一个描金漆盒，里面竟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凤凰展翅的造型栩栩如生。

“这是母后给的添妆。”永宁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是当年外祖母给母后的嫁妆！”

苏玉盈指尖微颤，这样贵重的物件，皇后竟给了她这个异国来的儿媳。

接下来的添妆更是令人目不暇接：裴老夫人送来的南海珍珠帘、大皇子妃亲手绣的百子千孙被、甚至还有谢执的几位同窗凑钱打制的纯金送子观音...

“皇兄特意嘱咐的。”永宁凑在她耳边说，“怕你觉得异国他乡无人添妆会难过，连他少时在崇文馆的同窗都惊动了。”

苏玉盈眼眶微热，她原以为这场政治联姻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却不想谢执连这点细微处都替她想到。

添妆持续到日暮时分，苏玉盈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礼部的嬷嬷又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膳。

“公主，该用膳了。”

闻到那股苦涩气味，苏玉盈下意识皱眉。这两日的膳食尽是些古怪药膳，虽说嬷嬷解释都是调理身子的好东西，可味道实在令人难以下咽。

“这...又是什么？”

嬷嬷笑得意味深长：“固本培元的方子，对女子受孕大有裨益，都是太医院开的。”

苏玉盈差点被口水呛到。她总算明白为何这几日嬷嬷们看她的眼神总带着莫名的期待。

硬着头皮喝完药膳，苏玉盈刚想歇息，素汐又匆匆进来：“公主，太子殿下派人送东西来了！”

来的是谢执的贴身侍卫，捧着一个紫檀木匣。打开一看，竟是整套的翡翠雕花头面，玉色通透如水，雕工精湛绝伦。

“殿下说，这是北境进贡的冰种翡翠，他亲自画的样式。”侍卫恭敬道，“工匠们赶了三天三夜才完工。”

苏玉盈轻轻抚过冰凉的玉面，忽然在匣底摸到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思卿甚笃，望穿秋水。执笔。”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她心头滚烫。

这样直白的情话，竟出自那个在朝堂上冷峻威严的太子之手。

夜深人静时，苏玉盈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宫方向亮着的灯火。

明日就是发嫁妆之日，她本该满心欢喜，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给的平安符，她忽然有些想念大晟的亲人了。若是父母能在场，看着自己出嫁...

“公主！”碧桃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脸上还带着喜色，“侯爷...侯爷和夫人到雍都了！”

苏玉盈手中的平安符飘落在地。她不可置信地转身：“你说什么？”

“咱们侯爷和夫人带着嫁妆来了！”碧桃激动得语无伦次，“还有...还有大晟的卫王、燕王、十殿下都来了！说是奉晟王之命来贺喜！”

苏玉盈眼前一阵模糊。她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连外衫都顾不上穿。穿过重重庭院，远远就看见父亲熟悉的身影站在驿馆正厅。

“父亲！母亲！”她哽咽着扑进长信侯夫人怀里，泪水瞬间打湿了衣襟。

长信侯夫人轻拍女儿后背，声音也有些发颤：“太子殿下半月前就派人来大晟接我们了。这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上了。”

苏玉盈抬起泪眼，这才发现厅内还站着萧承煦等人。萧承煦一袭靛蓝锦袍，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卫王萧承睿上前一步，温声道：“王兄上特意命本王带贺礼前来，恭贺公主大婚之喜。”

苏玉盈拭去泪水，端正行礼：“多谢王上挂念，多谢卫王殿下远道而来。”

萧承轩笑嘻嘻地凑过来：“玉盈姐姐，你如今气色真好，比在大晟时还要美上三分！”

众人寒暄间，萧承煦始终沉默地站在角落。

直到其他人去安置行李，他才突然开口：“玉盈...”

苏玉盈转身，平静地望向他：“燕王殿下有何指教？”

萧承煦喉结滚动，半晌才低声道：“你...当真想好了？”

月光透过窗棂，映在苏玉盈莹润的面庞上，她微微一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坚定：“殿下，我很幸福。”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萧承煦如遭雷击。他看着她发间那支陌生的玉簪，腰间那块精致的玉佩，忽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祝你...幸福。”他艰难地说完，转身走入夜色中。

苏玉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再无波澜。

前世的执念，今生的遗憾，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公主。”素汐轻声唤道，“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早起梳妆。”

苏玉盈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

后日此时，她将成为那个人的妻子，开始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