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谢执已更衣上朝。苏玉盈梳洗罢,便命人唤来子宁。
少女踏着晨露而来,裙裾翩跹如蝶。苏玉盈执起女儿的手在暖榻坐下,细细端详她眉眼间的春色:“昨日出宫可还尽兴?”
子宁颊边飞起红霞,声若蚊蚋:“市集很热闹,陆公子他……送了女儿一支竹笛。”
“看来是个知礼的。”苏玉盈轻抚女儿发顶,“母后只问你,可曾逾矩?”
“绝没有!”子宁急急摆手,“女儿谨记宫规,侍卫们全程跟着的。”
苏玉盈颔首,将茶盏推至女儿面前:“听你这样说,母后就放心了。”
子宁抿唇轻笑,忽又扯住母亲衣袖:“母后定要替女儿保密!若让父皇知道,怕是要禁足半年。”
“放心吧。”苏玉盈指尖轻点女儿鼻尖,“你父皇年轻时比你还胆大妄为。有什么心事尽管同母后说,母后也是从你这年岁过来的。”
送走女儿后,苏玉盈独坐窗前。
铜镜映出眼角细纹,她恍惚惊觉时光荏苒——当年在海棠树下扑蝶的少女,如今已是儿女成群的母亲。
暮色四合时,谢执踏着夕照归来。
才跨进殿门便见昱琛垂首立在书案前,小手紧攥着毛笔。
“这是怎么了?”谢执解下大氅递给宫人。
苏玉盈接过茶盏轻笑:“陛下看看他写的字,太傅今日又罚抄了。”
谢执俯身细看宣纸上歪扭的字迹,眉头渐蹙:“昱琛,你这字该好生练练了。”见儿子耳根通红,语气又缓下来,“来,父皇教你。”
宽厚手掌包裹住稚嫩小手,朱砂在宣纸上洇开端正的“永”字。昱琛仰头望着父亲坚毅的下颌,眼中满是崇敬:“父皇的字真好看!”
“坚持练上一年半载,你也能写出这样的字。”谢执轻抚幼子发顶,忽然轻咳两声。苏玉盈立即递上温热的参茶,指尖在他腕间停留片刻。
晚膳后孩子们各自散去。宫灯将两道身影投在窗纸上,谢执执起妻子的手细细摩挲:“今日朝会上,朕看着昱舟奏对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苏玉盈反握住他布满薄茧的掌心:“陛下正当盛年,何出此言?”
“当年在战场上受的旧伤,如今逢阴雨便发作。”他望着跳跃的烛火,“朕想着,等昱舟大婚后再历练两年,便把江山交到他手中。”
殿外忽起秋风,卷着落叶叩响窗棂。苏玉盈将暖炉塞进他怀里,声音轻柔似羽:“臣妾记得陛下登基那日说过,要带我去江南看烟雨。等退位后,正好兑现承诺。”
谢执凝视她依旧清亮的眼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彼时他还是太子,跪在先帝榻前立誓要守护这个远嫁而来的姑娘。如今江山稳固,儿女成材,是时候兑现另一个承诺了。
“好。”他将妻子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发间,“朕带你去划乌篷船,尝青梅酒,看尽江南春光。”
更漏声遥遥传来,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三日后休沐,谢执难得闲居椒房殿。
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在青砖上投下斑斓光影。双生子正在暖阁里玩九连环,清脆的玉石碰撞声伴着童言稚语飘满殿堂。
苏玉盈坐在窗边绣香囊,忽觉视线微暗。抬头见谢执负手立在面前,玄色常服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
“玉盈,”他执起她搁在绣绷上的手,“朕昨日召见了陆祭酒。”
苏玉盈轻吸口气:“陛下都知道了?”
“那小子倒有胆色。”谢执轻哼,“竟敢求到朕面前,说要参加明春武举。”他指尖抚过妻子蹙起的眉间,“朕考校过他兵法,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苏玉盈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又听丈夫道:“子宁的婚事不急。倒是昱舟……”他望向庭院中正在习剑的长子,“该选太子妃了。”
暮风卷着桂香潜入殿中,苏玉盈倚在丈夫肩头,看夕阳将三个儿子的身影拉得修长。当年那个需要她踮脚才能触碰的青年,如今已能为他们撑起整片天空。
“都听陛下的。”她将未完的香囊塞进他掌心,海棠红的丝线缠绕着平安结,“臣妾只盼孩子们事事顺遂。”
谢执收拢五指,将香囊与她的手一同包裹。殿外传来昱舟练剑的破空声,如同他们正在铺展的,崭新的太平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