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砖冰得像块铁板,把我从那片浮动着无数自己倒影的水里拽了回来。头痛得像是有群蜜蜂在太阳穴筑了巢,嗡嗡声里还混着机械零件转动的咔嗒声——是胸口那颗假心脏,跳得比平时重,一下下撞在肋骨上,震得牙床都发麻。
浴室里全是雾,不是洗澡的热蒸汽那种白蒙蒙的,而是带着股铁锈味的灰雾,糊在眼皮上涩涩的。浴霸的灯不知道怎么回事,照出来的光红得发暗,像是透过一层血看世界。我扶着洗手台边缘想站起来,手指刚搭上大理石台面,就打了个哆嗦。凉,不是普通的凉,是冻进骨头缝里的那种,指尖都麻了。
"又发噩梦了?"我对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自言自语。镜子上全是水汽,根本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到个黑乎乎的轮廓站在一片红光里。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每次记忆闪回过后都这样,像喝断片了似的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可这次不一样。
我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跟心理咨询室转行那天洒的一模一样,浓得呛鼻子。左耳里有个声音在响,滴答,滴答,不快不慢,像是什么液体滴在空桶里。不是水滴声,太沉闷了,倒像是...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水龙头突然自己响了。就"咔哒"一声,跟有人在后面拧了一下似的。我猛地回头,浴室门好好地开着条缝,外面客厅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可当我转回来,洗手台上已经积了一滩暗红的水。
不是自来水那种清亮的颜色,是深褐色带点发黑的红,边缘还泛着泡。我盯着那滩水看了两秒,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那是血,绝对是血。而且闻起来不光有铁锈味,还混着点甜腻腻的东西,像放坏了的红烧肉。
滴答。
又一滴血砸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就溅在我的手背上。凉得像块冰,我吓得立马缩回手,在裤子上使劲蹭。可蹭了半天,手背还是黏糊糊的,那感觉怎么都弄不掉。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个滴答声越来越响了。不,不是越来越响,是越来越...整齐。一开始是杂乱的节奏,现在变成了很规律的间隔——哒...哒...哒哒...哒...。就像...就像老式转盘电话拨号的声音。
心脏猛地一抽。
不是胸口的机械心脏,是我自己那个早就该不存在了的真心脏,在胸腔深处某个角落狠狠揪了一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后背的衣服立刻湿透。PTSD又犯了,每次听到类似电话铃声的声音都这样。可今天更糟,不光是心慌手抖,还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就好像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个。
"别自己吓自己。"我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去抓水龙头想把这滩血冲掉,手指刚碰到开关,镜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突然动了。
不是我自己的动作。
我当时僵在那儿,手还维持着要去碰水龙头的姿势,可镜子里那个"我"却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手。雾气好像淡了点,能看到那只手的轮廓,五指张开,停在半空中。
然后,那个影子的手指开始朝我点过来。很慢,关节一屈一伸的,像是生锈的机械玩偶。
我盯着镜子,呼吸都忘了。它的食指最后停在了我胸口的位置,正好对着我机械心脏的接口。
"找到你了。"
这句话直接砸进我脑子里,根本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沙沙的,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带着种说不出的怨恨。
就在这一刻,左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不是平时那种机械零件摩擦的刺痛,是像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扎进去的疼。我"嗷"一声闷哼,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瓷砖上,晕开一小团一小团的湿印子。
眼前开始发黑,那些该死的记忆碎片又涌上来了——
无影灯亮得刺眼,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躺在冰冷的台子上,手腕和脚踝都被皮带捆着,动不了。边上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戴着个遮住整个头的奇形怪状的面罩,看不清脸。手术工具放在托盘里,叮叮当当作响。
"别怕,很快就好。"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偏过头,看见她站在手术室角落里,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白大褂的袖口沾着蓝色的液体,跟那天培养舱里的药液一模一样。
医生手里的东西闪着银光,朝我胸口压下来。不是手术刀,是个圆乎乎的东西,后面接着好多电线。我拼命挣扎,皮带勒得手腕生疼。
"这是为了你好。"母亲突然转过头,脸上全是泪,"记住妈妈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相信他们告诉你的身份..."
画面突然碎了,像被人砸了一石头的玻璃。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蹲在浴室地上,胸口的剧痛已经变成了持续的钝痛,机械心脏的外壳滚烫,烫得我皮肤发疼。
手机在客厅里响起来,尖锐的铃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是陈昊的电话,我昨天让他查的关于母亲医院的资料可能有结果了。可现在我根本动不了,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妈的!"我骂了一句,撑着洗手台想站起来。可刚抬起头,就看见镜子里那个影子笑了。
很诡异的笑。嘴巴咧得很大,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惨白惨白的牙。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干净了,镜子里的人清清楚楚——是我自己。或者说,是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东西。
它就那样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胸口的位置有个血洞,蓝色的液体正从洞里一滴滴往下掉,正好滴在洗手台的血水里,晕开一圈圈蓝圈圈。
"滚开!"我抓起边上的漱口杯就朝镜子砸过去。杯子撞到镜子上,"哐啷"一声碎成好几瓣。可镜子一点事都没有,连道裂痕都没有。
反倒是那些碎玻璃,每一片掉在地上都闪过一个画面——无数个我,无数个不同场景的我,都坐在电话前面,手里拿着听筒。有的在哭,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在笑,跟镜子里那个东西笑得一模一样。
"喂?"
无数个声音同时从玻璃碎片里传出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我的声音,叠在一起往我耳朵里钻。我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感觉脑袋都要被这些声音撑爆了。
"喂?有人吗?"
"救救我..."
"是你吗?终于等到你了..."
这些话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我突然想起新闻里那些死者的模样,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惊恐和...解脱?
"不...不是我..."我使劲摇头,指甲都快嵌进头皮里了,"不是我打的电话...是你们...是你们打给我的!"
玻璃碎片突然不响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我纳闷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浴室门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浴室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镜子完好无损,洗手台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血迹都没有。
就像刚才那一切全是我的幻觉。
我喘着粗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左手手掌上有道很深的口子,还在往下滴血,玻璃碎片散落在脚边。
不是幻觉。
手机还在响,锲而不舍的。我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瘸地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昊"两个字,还有时间——凌晨4:33。
4:33...这个时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梦里?还是哪个记忆碎片里?
"喂?"我接起电话,嗓子干得像是砂纸在磨。
"林默?你那边怎么了?声音听起来跟见鬼了似的。"陈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查到点东西,关于你母亲二十年前...喂?还在听吗?"
我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浴室门口。
浴室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黑漆漆的门口像个张开的大嘴。而在那片黑暗里,镜子反着光,清清楚楚地映出一个人影。
不是我。
是个小孩,看起来十岁左右,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一张小床上。床头有个老式的转盘电话,铃声正直响个不停。
小孩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左眼角的疤痕。
"林默?说话啊!听得见吗?"陈昊的声音越来越远,电话信号开始不稳定。
镜子里的小孩伸出手,拿起了电话听筒。他把听筒放在耳边,然后抬起头,隔着二十年的时空,直直地看向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三个字——
"救救我。"
轰!
像是有个炸雷在脑子里响了。我猛地挂断电话,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那些死者接到的电话...那个求救的声音...根本不是陌生人。
是我自己。是小时候的我。
机械心脏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指示灯疯狂闪烁。胸口的显示屏上跳出一行字,刺得我眼睛生疼:「记忆同步率210%,警告!核心温度过高!」
血从手掌的伤口里涌出来,滴在地板上,然后开始往浴室的方向流。不是往下流,是逆着坡度,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过去似的,一条条血线在地上爬,最后全都爬上了浴室的镜子。
在镜子上,那些血开始自己组合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个电话键盘的样子。数字1到9,\*和#,清清楚楚,每个按键都是用鲜血写成的。
只有数字7那个键,颜色特别深,红得发黑,像是被按了无数次,还在慢慢地往外渗血。
"嗡——"
浴室的排气扇突然转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噪音。可仔细一听,那不是噪音,是拨号声。而且跟我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哒...哒...哒哒...哒...。正好对应着地7、3、9、1这几个键。
我想起那些死者的资料,每个人的死亡日期都是接到电话后的第七天。第七天...数字7...
"第七天的第一个接听者..."排气扇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拨号声,变成了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平板的,没有一点感情,"该完成你的轮回了。"
轮回?
什么轮回?
画面突然闪过来——王阿姨倒在电话亭里,手里还攥着听筒;楼下的张老师趴在办公桌上,电话掉在地上还亮着屏;那个出租车司机死在方向盘上,车载电话的线缠在脖子上...所有死者临死前,都在打电话。
他们不是在接电话,是在打电话。打给谁?
排气扇还在嗡嗡转着,合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每...次轮回...七个人...第七天...找到...下一个..."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诅咒,是接力。每个接到电话的人,都要在第七天打给下一个人,否则就会死。而这一切,都是从我开始的。从二十年前那个小孩拿起电话开始的。
"滋滋——"
胸口的机械心脏突然冒出火花,蓝色的药液从裂缝里渗出来,顺着皮肤往下流。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个警告界面上:「核心温度超出阈值,启动紧急销毁程序,倒计时10...9...」
销毁程序?它要炸了?
"不!"我吼了一声,伸手按住胸口的装置。母样的话突然响在耳边:"记住,真正的人类心脏...会在说谎时跳得更快。"
说谎...
它在说谎!
"8..."
我抓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裂了,但还能看见时间——凌晨4:40。离我第一次接到那个电话,正好过去了六天。
明天,就是第七天。
"7..."
浴室镜子上的血色键盘突然亮了起来,每个数字都发出红光。我盯着那个7键,血还在往外渗,像是在催促我。
"6..."
手机、笔记本电脑、甚至桌子上的智能音箱,所有电子设备突然同时亮了起来,屏幕上都显示着同样的倒计时。
"5..."
我想起陈昊查到的资料,关于母亲二十年前参与的那个"溯源计划"。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医学研究,是记忆移植。他们把我的记忆分成了七份,植入到不同的克隆体里。
"4..."
我又想起那些记忆碎片,母亲把写着我名字的标签换给SY-000培养舱。原来我才是那个实验体,那个完美的"载体"。
"3..."
手掌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滴在地板上,溅开一小朵花。我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2..."
我一步一步走向浴室,走向那面镜子,走向那个血色的键盘。
"1..."
我举起流血的手,把掌心按在那个不断渗血的7键上。
温热的血流进键盘的凹槽里,和镜子上的血混在一起。倒计时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镜子里,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孩对着我露出了微笑。
\[未完待续\]蓝色药液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蓝花。我死死按住胸口发烫的机械心脏,金属外壳的缝隙里不断冒出火花,烧焦的塑料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
"销毁程序中止。"
电子合成音突然改口,冰冷的语调里第一次出现波动,像是信号干扰。我瘫坐在浴室门口,后背抵着发烫的门板,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血键盘上。
镜子里的童年自己还保持着举听筒的姿势,但电话已经不响了。他歪着头看我,左眼角的疤痕在红光里若隐若现——跟我现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该打回去了。"他的嘴唇开合,声音直接撞进我脑子里,"妈妈说的,打错的电话要回拨。"
机械心脏突然"咔嗒"一声轻响,显示屏闪烁着变回正常的蓝色:「核心稳定,同步率78%」。那些从缝隙里渗出的蓝色药液开始倒流,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回去似的,顺着皮肤爬回装置里。
我盯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血珠在皮肤表面凝成半圆形,就像水珠要滴落前的瞬间。这种自愈能力...是克隆体的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