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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是要把整个城市吞下去似的。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雨刮器徒劳地在玻璃上左右摇摆，勉强能看清前方模糊的路。疗养院的老院区藏在半山腰，导航在最后三公里就彻底失灵了，只能凭着记忆往前开。车窗外的树影张牙舞爪，像一个个站在雨里的人，就那么直挺挺地杵着，看着我。
"吱——"刹车声刺得耳朵疼。
我把车停在老楼门口那棵歪脖子梧桐树下，闪电劈下来的瞬间，能看见楼墙上斑驳的墙皮，跟生了牛皮癣似的。窗玻璃很多都裂了缝，用胶带十字交叉地贴着，看着就像一道道没长好的疤。
拿着伞推开车门的瞬间，雨点子就跟小石子似的砸在伞面上，震得虎口发麻。空气里一股子消毒水混着霉味的怪味，钻进鼻子里直冲脑门。这种味道总让我想起医院，想起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低着头说话的声音。
老楼的大门没关，铁栅栏门上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锈得发黑的铁皮。推开门的时候"嘎吱"一声，跟有什么东西在磨牙似的。大厅里没开灯，借着门口的路灯能看见地上散落的纸屑，还有一把倒在地上的塑料椅，椅腿断了一根。
感应灯坏了一半，走一步闪一下。我踩着黏糊糊的地板往楼梯口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底和地面粘在一起又撕开的声音。声控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楼梯扶手上的裂纹看着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三楼的走廊比楼下更黑，窗户外面的树杈子伸进来，影子投在墙上跟着风晃，跟有人在里面跳舞似的。值班室的灯亮着，护士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在桌上积了一小滩。我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她胸牌上写着"实习护士 李婷"。
307病房门口的牌子掉了一个角，"7"字只剩下半拉。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我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手指猛地一缩。这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小声说话。
把耳朵凑到门缝上的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到底想怎样..."是妈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已经三年了..."
我心脏狠狠一攥，三年前的画面突然冲了进来——刺眼的白床单，散落的药瓶，还有地上那摊慢慢扩大的红。小雅穿着病号服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救...救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电流声刺啦刺啦的，可我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就是这个声音，三年前在咨询室里，小雅也是这样抓着我的胳膊，指甲掐进我肉里，一遍遍地说"救救我"。
"妈！别接！"
我猛地推开门，门缝里的景象一下子摊开在眼前。妈背对着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机贴在耳朵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惨白的光。她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都白了。
妈猛地回过头，眼睛瞪得老大，看见我的时候吓得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亮着，通话界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未知号码"。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冲过去就想捡手机，可妈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别碰！让它响完！"她的声音尖得像玻璃碴子。
我一下子僵住了。妈从来没这么大声跟我说过话。她的脸贴在我的牛仔裤上，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这个姿势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发烧到四十度，妈就是这样抱着我跑到医院，她的手抖得连挂号单都拿不住。
手机屏幕灭了。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地打着玻璃。妈慢慢松开手，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她，她的胳膊细得像一折就断的树枝，衣服底下的骨头硌得我手疼。
"你怎么来了？"妈别过脸，不去看我。
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通话记录的界面。我弯腰捡起来，手指划过屏幕的时候，全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同一个未知号码，从半年前就开始出现在通话记录里。最早是每周一次，后来是三天一次，最近一个月，每天半夜三点准时打过来。
"半年..."我声音都抖了，"你接了半年？"
妈从我手里抢过手机，死死攥着，指关节泛白。"我..."她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睛盯着墙角，好像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月光照在她脸上，我才发现她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眼眶深深地凹下去，看着比上次见面老了十岁都不止。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往前走了一步，逼她看着我。
妈还是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突然我看见她无名指第二个关节那里有一圈深深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再仔细一看，不是勒的，是咬出来的牙印，肉都陷进去一块，结了层薄薄的痂。
"你知道那是谁对不对？"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走廊里好像都有回音，"你听到什么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妈猛地抬起头，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在下巴尖汇成水珠，砸在手背上。"我怕！"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我怕你像三年前那样！我怕你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我怕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哭声堵回去了。我站在那里，浑身冰凉。三年前小雅出事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三个月，不吃不喝，每天就坐在地板上看着墙发呆。妈撬开房门的时候，我已经瘦得脱了相，胳膊上全是自己用指甲划的血道子。
"你以为我这半年是怎么过的？"妈抹了把脸，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每次电话响，我都觉得是她站在我床边看着我。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阿姨，是林默害死我的'，她说'我好冷，让林默来陪我'..."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窗外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把妈苍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她的嘴还在动，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我拼命想忘掉的画面又回来了——小雅的病历，她手腕上的纱布，还有她最后一次来咨询室时看我的眼神。
"我试过录音，可是录完了就什么都没有，"妈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我去报警，警察查了号码说不存在。我不敢告诉你，你那阵子刚有点好转，我怕你..."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我的眼睛里全是恐惧。我突然想起下午接到同事电话，说妈今天在疗养院里血压高到180，医生让她住院检查，她怎么都不肯，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哭，谁劝都不听。
"对不起..."我把妈抱住，她的背那么瘦，隔着衣服都能摸到突出的脊椎骨，"对不起，妈，我不知道..."
妈在我怀里抖得像个筛子，哭了好久好久。我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哄我睡觉那样。窗外的雨好像小了点，只有风还在呜呜地刮着，像谁在哭。病房里那台老式挂钟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指针跳过卡住的地方，慢慢指向三点零五分。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的老座机突然响了。
那铃声特别刺耳，跟手机铃声完全不一样，带着电流的杂音，"铃铃铃"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妈抱着我的手猛地一紧，指甲掐进我的后背肉里。
我慢慢地转过头。
那台座机放在床头柜最里面，黑色的机身，电话线卷成一团，像一条黑色的蛇。来电显示灯亮着绿光，在昏暗的病房里格外显眼。上面跳动的数字我看得清清楚楚——未知号码。
电话铃声还在响，一声比一声急，像是在催命。
妈把脸埋在我胸口，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抱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朝那台电话走过去。每走一步，铃声就好像更响一点，最后耳朵里全是"铃铃铃"的声音，震得耳膜都疼。
我的手停在距离听筒几厘米的地方。电话铃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绿光闪烁，映在我手背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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