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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像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我缩在特护病房的陪护椅里,塑料革表面被体温捂得发黏。凌晨两点四十六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弹出来电提醒——是同事发来的工作消息。我随手按灭屏幕,视线落回病床上。
妈安静地躺着,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微微起伏。氧气管插进她鼻腔的角度很别扭,我伸手想帮她调整,指尖刚碰到管子就猛地缩回手。上周护士就是这么骂我的,说家属少碰仪器。
监护仪上的绿色波形跳得很缓,每声"滴滴"都像砸在空水桶里,回音能在病房里荡半天。我数着这些声音,从昨天下午六点进来到现在,已经数了一千三百多个。妈第三次心梗送抢救室时,医生拽着白大褂领口说"做好准备",他口罩上沾着的红药水渍像道干涸的血迹。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妈常用的护手霜。我悄悄拉开一条缝,那股甜腻的茉莉香混着消毒水飘出来,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值夜班回来,总是用这只手给我掖被角。现在这只手正插着留置针,手背上青紫的针眼比老年斑还密集。
窗帘缝隙漏进来的路灯光在墙上画了道惨白的口子。我盯着那道光里飞舞的灰尘,突然听见监护仪的声音变调了。不是警报声,就是单纯的节奏变了,像有人踩错了鼓点。
妈眼角好像湿了。
我赶紧凑过去,额头几乎贴到她脸上。呼吸机吹起的气流带着药水味扑在我鼻尖,她眼皮颤抖着,睫毛在绿光里投出细小的阴影。这是她昏迷第三天来最明显的反应,我按铃的手指悬在半空又停下——昨天晚上我已经把护士按烦了。
"妈?"我的声音在口罩里闷成一团,"是我,小默。"
她无名指突然动了一下。
就一下,快得像错觉。我屏住呼吸盯着那根手指,直到护工推着治疗车哐当撞开铁门。
"家属去外面等着。"护工把我往外赶,她口罩勒得太紧,说话时颧骨处的肉跟着抖。
我退到走廊,消防通道的绿灯在尽头亮着,像只窥视的眼睛。安全出口指示牌的塑料壳裂了道缝,漏出半截电线。这医院处处透着股破败相,可就是这样的地方,每天都在决定人的生死。
手机又震了。凌晨两点五十八分,电池只剩17%。我摸到充电器想插进护士站的插座,脚步却钉在原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开始闪,一下,两下,正好和我心跳同频。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三个月前王磊死的那天晚上,便利店的结账提示灯也这样闪。还有张教授,他书房的空调指示灯在我接到那通电话前,也闪得像要爆。
我摸出烟盒才想起这里是医院,打火机在掌心焐得发烫。电梯口的电子钟跳成03:00,红色数字刺得眼睛生疼。
紧接着,病房里传来手机铃声。
不是我的手机。是妈放在床头柜充电的那只老翻盖机,铃声还是十年前的"致爱丽丝",电子音在寂静的夜里像无数根细针。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来了。
"叮铃铃——叮铃铃——"
这铃声不该响的。妈的通讯录里除了我和几个老同事,早就没人联系她了。我猛地拉开病房门,监护仪绿光里,那只银色翻盖机正在床头柜上震动,屏幕亮得像块冰。
没有来电显示。
只有"未知号码"四个字,在幽蓝屏幕上泛着冷光。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妈原本平稳的心率线变成陡峭的锯齿,数值从76一路掉到40。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凌晨三点,未知号码,这不是巧合!
"操!"我撞翻了床边的治疗车,酒精瓶在地上摔得粉碎。消毒水混合着酒精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手机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每个音符都像在倒计时。
接,还是不接?
陈昊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他蹲在王磊自杀的浴缸边,蓝色警灯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林默,听着,所有接到这通电话的人都死了。张教授、李姐、王磊......"
"他们都认识你。"他当时这么说,烟灰掉在证物袋上,"每个死者生前都和你有交集。"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塑料外壳撞击桌面的哒哒声像催命符。妈的氧饱和度跌到80以下,嘴唇开始发青。如果这真是医院内部的紧急电话呢?如果是血库有血了?如果......
"***的!"我嘶吼着扑过去,指尖刚碰到手机就被烫得缩回手——不是真的烫,是那种来自记忆深处的灼痛感。
三年前小张从十七楼跳下去那天,我案头的电话也这样响过。那个刚满十九岁的男孩在听筒里哭,说他不行了,说那些幻觉又来找他了。我当时在干什么?哦对了,我在和女朋友冷战,满脑子都是怎么哄她开心。
"林医生,救救我......"
手机还在响。妈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了。我抓起手机,手掌被震得发麻,仿佛握着一只活物。
屏幕上的"未知号码"在扭曲,像活过来的虫子。
就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
没有任何声音。
不是沉默,是绝对的死寂。连电流杂音都没有,仿佛手机另一端连接着真空。妈的监护仪突然恢复正常频率,警报声戛然而止,病房里只剩下我疯狂的心跳声。
三秒。
也许是五秒。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然后,那个声音响起来了。
"救救我。"
三个字,轻飘飘的,带着哭腔,像根线勒住我的脖子。我认得这个声音,梦里面听过无数次——在小张跳楼后的每个夜晚,在王磊自杀的那个凌晨,在张教授出车祸的前一秒......
这是我的声音。年轻了几岁,更嘶哑,更绝望,但千真万确是我的声音。
手机"啪嗒"掉在地上,电池摔飞出去。我盯着妈病床的方向,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向我,嘴角好像轻微上扬了一下。
然后,她的无名指又动了。这次不是抽搐,是缓慢地,坚定地向上弯曲了十五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