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在病历本上晃得我眼睛疼。照片里那个额头上贴着退烧贴的小男孩,左边嘴角鼓起来的梨涡,跟我每次照镜子看到的一模一样。我伸出手想摸摸照片,指尖刚碰到纸页就缩回来,触电似的。
“你认识这个孩子?”陈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他当警察这么多年养成的敏锐。
应急灯滋啦一响,光线突然亮了几分。我看见陈昊皱着眉,手电筒从病历挪到我脸上。年轻警察也凑过来看,眼睛在照片和我之间来回扫,表情跟见着鬼似的。
“我左边嘴角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梨涡。”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自己听着都陌生。后背抵着冰冷的铁皮柜,那股寒意顺着衣服缝往里钻,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巧合吧?”年轻警察推了推帽檐,语气里有点不确定,“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又不是没有。”
我没说话。脑子里像有台老旧的放映机,咯吱咯吱转着倒带。小时候那个粉色的照片箱突然跳出来——箱底永远空着一块,大概能放下五六张照片的位置。以前我问过妈,小时候的照片怎么少了一沓,她总说搬家弄丢了。现在想起来,她说话时捏着衣角的动作,跟刚才病床上那个姿势一模一样。
“翻翻看。”陈昊把病历塞到我手里。纸页边角翘着,摸上去又干又脆,像饼干似的一碰就掉渣。我翻到第一页,患者基本信息那一栏,铅笔写的字已经晕开了,但还是能看清。
出生日期那一栏,数字刺得我眼睛生疼。跟我身份证上的年月日,一个字不差。
“家庭住址...”我念着念着声音就卡住了。那串地址是老城区的红砖巷37号,我记得这个地方。十岁以前我住那儿,后来妈突然说医院调岗,连夜搬走了。我当时闹着要带走门口那棵爬满蔷薇的月季,妈第一次动手打了我一巴掌。
“怎么了?”陈昊看我僵着不动,伸手翻到下一页。
“没什么。”我把话咽下去,继续往下翻。病历写得挺详细,什么时间发烧,吃了什么药,连每天的体温曲线都画得清清楚楚。翻到第十二页,“身体特征”那栏里,钢笔字写着:左耳后可见月牙形淡红色胎记,约1cm×0.8cm。
嗡——
脑子里像有只蜜蜂突然炸开。我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到左耳后面,指尖抚过那块皮肤。从小到大,那儿确实有个浅浅的月牙印,现在淡得快看不见了,但仔细摸还是能感觉到边缘。
“你也有?”陈昊的声音沉得厉害。
我点点头,嗓子干得发不出声。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湿了,贴在身上凉飕飕的。档案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应急灯偶尔滋滋响两声,还有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
年轻警察突然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就算长得像,生日一样,还有胎记,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万一是...”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陈昊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把病历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继续找,看看有没有更...”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突然发现病历本夹着个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张折叠的化验单,边缘都发黑了。展开来,诊断结果那栏用红笔写着:暂时性全面失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对火灾及此前事件记忆完全丧失。
火灾。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什么东西好像要裂开,眼前阵阵发黑。我扶着铁皮柜蹲下来,手指抠进柜子的缝隙里,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林默?”陈昊拍我肩膀。
“十五年前...四月十八号...”我喘着气说,那些被我遗忘的细节突然冒出来,“那天晚上...我家着火了...”
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但有段时间我老是做同一个梦。梦里全是红色的火,还有呛人的烟,我躲在桌子底下,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妈说那是我白天看了消防车,胡思乱想。
“你记得火灾?”陈昊也蹲下来,手电筒光照着我的脸。
我摇头,又点头:“记不清...就记得火很烫,烟跑到鼻子里,火辣辣的疼...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脑子里像隔着层磨砂玻璃,明明有个影子,就是看不真切。我使劲敲了敲后脑勺,陈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别激动,慢慢想。”他的手很烫,握得我生疼。
年轻警察突然“啊”了一声。我和陈昊同时抬头看他,手电光晃得到处都是。他站在档案柜旁边,手里拿着张纸,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这...这是什么...”
我凑过去看。那是张医院的死亡证明,边缘有烧焦的痕迹,纸都皱巴巴的。上面盖着红色的公章,日期跟病历上的火灾日期一模一样。
“谁的?”陈昊接过死亡证明。
我和年轻警察都盯着那行黑色的打印字。姓名那一栏,白纸黑字印着两个字——赵宇。
赵宇?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不可能。”我抓住陈昊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他肉里了,“病历上明明写的是林光,怎么会有死亡证明?还是别人的?”
陈昊没说话,把死亡证明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突然他手指停在右下角,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这编号不对劲。”他指着一串数字,“医院的死亡证明都是连号的,这个中间跳了三位数字,像是后来补开的。”
“补开?”年轻警察挠挠头,“谁会补开十五年前的死亡证明?”
我脑子里“咔哒”一声,好像有个开关被打开了。妈书房那个大保险柜!我从小到大连碰都不让碰,每次问里面有什么,妈就说放着重要的工作文件。有次我趁她洗澡偷偷拧了密码锁,刚拧到第三位,妈就穿着浴巾冲出来,眼睛瞪得通红,吓得我再也不敢碰。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我抓住陈昊的胳膊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我妈保险柜里肯定有东西!我们现在就去我家——”
话没说完,整个人突然像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太阳穴疼得快要炸开,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好多画面,快得抓不住。
红色的火光,在墙上晃成一个个跳舞的怪物。
地板烫得脚底板发疼,烟气从门缝底下钻进来,带着股烧焦的塑料味。
通风口的栅栏被烤得变了形,黑黢黢的洞口像怪兽的嘴。
歌声...有个小孩在唱歌...一闪一闪亮晶晶...调子跑得不成样。
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又软又凉,手腕上戴着蓝色的护士腕带,上面写着三个字...
“啊!”我大叫一声,蹲在地上抱头。那些画面像玻璃碴子,扎得我脑子生疼。
“通风口...我躲在通风口里...”我喘着粗气说,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湿痕,“有人在唱歌...是个小孩...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那只戴着护士腕带的手...腕带上写的名字...快要想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铃声突然响起来,刺得我耳朵疼。
我浑身一僵,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个铃声...
年轻警察“妈呀”一声蹦起来,指着桌子。我的手机屏幕亮着,在一片漆黑里特别扎眼。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号码,没有数字,全是星号,我化成灰都认得。
诅咒电话。
凌晨三点整,一分不差。
陈昊一把抓起手机,手指悬在接听键上空,扭头看我。应急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一半亮一半暗。
手机还在响,固执得像个讨债鬼。档案室里,那铃声撞在铁皮柜上,弹回来,变成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