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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急灯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看着陈昊悬在接听键上空的手指,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铃声还在响,像把生锈的锯子,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档案室里的铁皮柜反射着光,那些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别接!"陈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的手劲真大,抓得我肩膀生疼。可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比电话铃声还响——接!必须接!
"这通电话不一样。"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发干,像是砂纸在磨。心脏跳得太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应急灯的光忽明忽暗,把陈昊的脸切成了好几块,一半亮一半暗。
年轻警察退到墙角,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枪,保险栓咔哒一声响。他手抖得厉害,枪口对着电话,又对着我,不知道该瞄准哪个。档案柜顶落下来的灰尘飘进眼睛里,我没眨眼,死死盯着那屏幕上跳动的星号。
铃声突然不响了。
一阵死寂,只能听见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我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黏在身上,冰凉一片。刚才那几秒钟像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发酸。
"挂了..."年轻警察松了口气,枪垂了下去,"可能是信号不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突然又亮了。屏幕上还是那些星号,铃声像诈尸似的响起来,比刚才更尖、更急。
我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这是老毛病了,每次PTSD发作就这样。手指关节突突地跳,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五年前那个患者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抽搐的。
"它在找我。"我的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从第一个电话开始,它就一直在找我。"
陈昊的表情变了变。他认识我太久了,久到一眼就能看穿我在想什么。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抓着我肩膀的手松了松,没那么用力了。
"小默..."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通风口里那个唱歌的小孩...那天晚上的火...还有通风管铁板上我的小手印...原来不是梦。那些场景太真实了,指甲缝里的灰尘,还有那首跑调的《小星星》,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我知道这个铃声。"我抓住陈昊的胳膊,指甲掐进他肉里,"火灾那天晚上,我听见了这个铃声。就在通风口里!"
陈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看看手机,又看看我,表情像是见了鬼。铃声还在固执地响着,像是在催命。铁皮柜之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贴着皮肤像针扎似的疼。
"接。"陈昊突然说。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开免提,接。"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开关,红色的小点亮起来,"既然躲不过,就听听它想说什么。"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发抖。空气里除了灰尘味,好像还有别的味道——消毒水味,跟医院走廊里的一模一样。小时候我总躲在妈工作的护士站,就是这个味道。
"哥...哥...救救我..."
电话那头传来细细的童声,带着电流的杂音。我的血一瞬间全冲上了头顶,耳朵嗡嗡作响。这个声音...我听过。不只是在梦里,是在更久以前...好像就在昨天。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问,声音轻飘飘的,像不是我说的。
电话那头没回答,开始唱那首跑调的《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调子跑得十万八千里远,可每个音符都像刀子,割着我的脑子。左手的抽搐越来越厉害,快要控制不住了。
陈昊按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又烫又湿。我抬起头,看见他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下巴滴下来,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小默,这声音..."他的声音也抖了,"你有没有觉得像..."
"像我小时候,对吗?"我替他说完。
后背突然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我脖子吹冷气。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可眼角余光瞥见通风口的时候,心脏差点蹦出来——那里有个白花花的东西,像只人手,正从栅格里慢慢伸出来。
"啊!"年轻警察怪叫一声,枪掉在地上,滑到铁柜边发出哐当巨响。
我死死盯着那个通风口。白色的雾气从栅格里冒出来,凝成一只小手的形状,指甲缝里全是黑煤渣。十五前那个晚上,躲在通风口里的时候,我指甲缝里也是这样的煤渣。
"火...烧起来了..."电话那头的童声变了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妈妈...妈妈别开门..."
通风口里的小手突然指向我,手指弯了弯,像是在招手。一股烧焦的味道飘过来,不是档案纸的味道,是头发烧着的味道。我猛地想起梦里那个画面——红通通的火舌舔着地板,墙上的全家福烧得卷曲起来,冒出黑烟。
"别过去!"陈昊拽住我的胳膊,可我像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朝通风口走。那个小手太熟悉了,指甲盖旁边有个小小的月牙形豁口,跟我左手食指上那个一模一样。
"你是谁?"我对着通风口问,声音抖得厉害。
小手突然不动了。电话那头的歌声也停了。档案室里只剩下应急灯滋滋的电流声,还有我们三个人的喘气声。那个白色的雾气在慢慢变浓,好像有个人要从通风管里爬出来。
"我是...赵宇..."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耳朵。赵宇?不是死亡证明上那个名字吗?他不是十五年前就死了吗?
我脚下一软,差点摔倒。陈昊一把扶住我,可他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通风口里的小手开始往下滴血,不是红色的,是黑色的,掉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像烧红的铁碰到水。
"你不是死了吗?"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发飘。
小手突然指向我口袋,指甲缝里渗出更多黑血。我一愣,低头摸了摸。口袋里是空的,除了那个从档案室找到的、写着"林光"名字的病历本一角,什么都没有。
"病历...姓名..."赵宇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是你...都是你..."
通风管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灰尘像下雪似的往下掉,落在我头发上、肩膀上。那个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显出一个小孩的轮廓,穿着烧焦的衣服,看不清脸。
"哥...为什么不救我..."
"什么?"我脑袋里像有个炸雷,嗡嗡作响。
"那天晚上...你答应等我的..."雾气里的小孩往前挪了挪,我看见他左边嘴角那个梨涡,跟我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为什么...先躲进通风管..."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铁皮柜上,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记忆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全涌进来——不是我一个人躲在通风口。还有另一个小孩,穿着跟我一样的蓝色条纹睡衣,我们拉了钩,说好一起数到一百再出来...
"通风管...只能藏一个人。"我听见自己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左手的抽搐越来越厉害,指关节咔咔作响。
通风口里的小孩突然开始尖叫,不是哭,是愤怒的尖叫。整个档案室都在震,铁皮柜摇晃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陈昊扑过来抱住我,把我按在地上。我看见那个白色的雾气从通风口流出来,像水一样漫过地板,朝我们这边爬。
"火...都是火..."雾气里传来好多声音,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混在一起,"开门啊...救命..."
手机突然烫得厉害,像块烧红的烙铁。我惨叫一声,把手机扔在地上。屏幕裂开了,可通话还在继续。那个白影爬到手机旁边,突然停住了。雾气慢慢散开,露出一张小孩的脸——左边嘴角有个梨涡,左耳后面有个月牙形的胎记。
是我的脸。或者说,是小时候的我。
他抬起头,对着我笑。左眼里流出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倒着走,3:15,3:14,3:13...
"下一个...就是你..."他说。
电话突然挂断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应急灯滋滋的声音。白影慢慢变淡,最后化成一缕烟,从通风口飘了出去。档案室里的温度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可我浑身还在发抖。
陈昊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年轻警察早晕过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裂开的蛛网纹,突然想起妈的保险柜。那个从来不让我碰的黑色铁箱子,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们现在就去我家。"我抓住陈昊的胳膊,把他拽起来,"那个保险柜...里面肯定有赵宇的东西。"
陈昊点点头,可他的眼神还有点恍惚。墙上的应急灯突然闪了两下,灭了。档案室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通风口里传来轻轻的唱歌声,还是那首跑调的《小星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