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楼的LED屏把"01:17"这四个蓝色数字钉在黑沉沉的夜空上，光线穿透凌晨的雾气，在自动玻璃门上洇出一团血色模糊的光斑。我推侧门时金属合页发出"吱呀"一声惨叫，跟记忆里某次车祸现场的刹车声重叠在一起，左手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陈昊用手电筒照着地上的反光条，瓷砖接缝里卡着半片创可贴，被我们踩过的瞬间渗出点暗红色的东西。消毒水味顺着走廊漫过来，比档案室的灰尘味更让人窒息——这味道总让我想起妈值夜班的那些晚上，我缩在护士站柜子里数她数到第几根针管。
"慢点。"陈昊突然拽住我手腕。他的手心又烫又黏，手电筒光柱颤抖着扫向护士站天花板，那个黑色的监控摄像头正缓缓转动，像只被惊动的独眼甲虫。
玻璃隔断后面，妈正背对着我们整理文件。她的白大褂领口沾着块褐色污渍，形状像片干枯的血迹，几缕没塞进护士帽的灰白头发垂在脖子上，随着她翻文件的动作轻轻晃悠。我盯着她右手上那支蓝色钢笔，笔帽没盖好，露出的针尖在台灯光下闪着冷光——跟通风口里那个小手的指甲尖一模一样。
陈昊把身份证塞进门禁器，警报器短促地"嘀"了一声。妈转过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标准的十六颗牙齿微笑，眼睛却跟冻住的湖面似的，瞬间就硬了。她手里的牛皮档案袋"啪嗒"掉在地上，封口裂开，露出里面死亡证明上"赵宇"两个字。
"小默？"她弯腰捡档案袋的动作僵了一下，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第二颗纽扣，"这么晚怎么来了？是不是又不舒服？"消毒水味突然浓得呛人，她身后的钢制保险柜在灯光下泛着青黑色，像口竖着放的棺材。
我的膝盖还在抖，刚才在档案室撞的那一下还在疼。左手伤疤突然发烫，通风口里那个白影尖叫的声音又钻到耳朵里。"打开它。"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跟砂纸磨过铁板似的，"用我的生日。"
妈往后退了半步，撞到治疗盘。玻璃安瓿"哐啷哐啷"碎了一地，碘化钾的气味混着血腥味漫开来。她的脸在监控红光里忽明忽暗，我突然看见她左袖口有块焦黑的痕迹，形状跟我梦里那个抱着烧焦娃娃的女人穿的一模一样。
陈昊靠在门框上，右手按着腰间的手铐。"林姨，我们只看一样东西。"他的声音比平时沉，"看完就走。"墙上的石英钟突然"滴答"响了一声，在这么静的夜里跟枪响似的。
妈突然笑起来，笑声尖尖的像指甲划玻璃。"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盯着我的左手腕，伤疤在灯光下泛着粉红色，"十五年了，该来的总会来。"她绕到操作台后面，金属钥匙串在寂静中哗啦啦地响，保险柜转盘转动的"咔嗒"声一下下砸在我心口。
柜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陈腐的纸张味儿涌出来，混着点煤渣的焦糊味——跟档案室通风口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的头痛得像要裂开，通风管里那个小孩唱歌的声音又响起来，调子跑得十万八千里远。
妈从最上层拿出个牛皮纸袋，她的手抖得厉害，指节发白。我接过袋子的时候，摸到她掌心全是冷汗，指尖凉得像尸体。纸袋里的东西沉得奇怪，我刚要打开，妈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
"小默，你该感谢我。"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瞳孔里映着保险柜的阴影，"不是我，你早在十五年前就烧死了。"
我猛地抽回手，纸袋掉在操作台上，几张纸滑了出来。最上面的是张出生证明，照片上的男婴皱巴巴的像只猴子，左手手腕有个月牙形的胎记——跟我手腕上那个伤疤位置形状完全一样。
"赵宇"两个字刺得眼睛生疼。钢笔水有点晕开，像是被什么液体泡过。我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婴儿的脸颊，摸到纸面凹凸不平，有几滴干掉的泪痕。
"这是..."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治疗盘里的体温计突然"啪"地炸裂，水银珠滚了一地，在灯光下亮得像碎玻璃。
妈捡起出生证明，用袖子擦照片上的污渍。她的动作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就像小时候她给我擦嘴角的汤汁那样。"那天晚上火太大了..."她的声音飘乎乎的，像说梦话，"烟往上蹿，走廊里全是哭喊声..."操作台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头和手特别大，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左手的伤疤突然灼起来，像有根烧红的铁丝扎进肉里。好多记忆碎片突然涌出来：蓝色条纹睡衣的领口标签扎得脖子痒、婴儿床栏杆上被我啃出的牙印、全家福照片里那个跟我穿一样睡衣的小男孩总盯着我笑...
"通风口里的...是我？"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病历架被我撞得哗啦啦倒下去，住院卡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写着"林默"，照片上的人笑得一脸假正经。
妈突然不笑了。她的脸色在监控红光里白得像纸，一步一步朝药品柜走过去。白大褂的下摆飘起来，像只蝙蝠展开翅膀。"他本就体弱多病。"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医生说他活不过十岁。"
陈昊跨步去拦，却被散落在地上的病历绊倒，重重摔在铁皮柜上。"林姨别冲动！"他的吼声撞在玻璃上嗡嗡作响。妈已经抓着镇定剂安瓿转过身，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我想跑，腿却像灌了水泥。注射器扎进右臂的瞬间，疼得我眼前发黑。药水是凉的，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全身的力气一秒钟就被抽干了。
"火灾不是意外..."妈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她的眼泪掉在我脖子里，滚烫的。操作台的抽屉"咔嗒"响了一声，我看见她从保险柜底层暗格掏出个黑色信封，塞进白大褂内袋。
视线开始模糊，监控的红光变成了一团跳动的火焰。我听见妈在说什么，声音忽远忽近的，像隔着水。"必须保护你...就像十五年前一样..."她的脸在我眼前晃，左边嘴角好像有个梨涡，跟通风口里那个小孩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的舌头硬得不听使唤，意识沉下去之前，陈昊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号码，全是星号，跟档案室那通催命的电话一模一样。
监控的红光里，妈突然对我露出个诡异的微笑，左手轻轻抚摸着我的伤疤。她的指甲缝里，全是黑煤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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