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淡了点,换成了医院走廊特有的酸馊味。眼睛还没睁开,先听见陈昊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震得我耳朵疼。
"他到底怎么回事?"他问谁呢?
"突发性应激障碍伴随分离性遗忘。"另一个声音是医生,我记得他,昨天来查房的那个地中海老头。"病人脑部没有器质性损伤,但精神创伤很严重,出现了时空混淆和人格解离症状。"
"通俗点说。"陈昊的口气不太好。
"他把过去和现在弄混了,还可能产生了虚假记忆。"医生叹了口气,"林护士说他昨晚一直在说胡话,什么火灾,什么电话..."
脚步声停在病床边。我睁开眼,正好看见陈昊蹲下来,脸离我挺近。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看着像三天没睡觉。
"你感觉怎么样?"他声音放软了点。
我想说话,可喉咙干得发粘。他赶紧倒了杯水,用棉签沾着往我嘴唇上抹。水是温的,顺着嘴角流进嘴里,有点甜。
"那个女人..."我终于挤出几个字,"不是我妈。"
陈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了下开关。"你昨天说的那些,还记得多少?"
我闭上眼睛,左手的伤疤又开始疼,一跳一跳的。妈往我枕头底下塞信封的感觉还在,硬硬的,硌着背。
"黑色的信封。"我说,"在枕头底下。"
陈昊立刻伸手去摸,摸了半天,脸色越来越差。"没有。"
"不可能。"我突然激动起来,想坐起来,可浑身没力气。"她肯定放进去了!红色的电话,还有照片...两个穿小熊睡衣的小孩..."
"你冷静点。"陈昊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很重,带着股烟味。"昨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红色的电话,也没有什么木头桌子。病房里只有常规的医疗设备,监控录像我们都看过了。"
监控录像。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说..."
"你妈是凌晨三点十分进的病房,给你换了药就走了。期间你一直在说梦话,手舞足蹈的,监护仪响了我们才赶过来。"陈昊盯着我的眼睛,"病房里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红色电话,那段时间除了你妈,没人进来过。"
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顺着后脖子往下流。难道那些都是我的幻觉?可枕头底下信封的触感那么真实,还有妈指甲缝里的煤渣...
"那信封呢?"我抓住陈昊的胳膊,"她肯定塞进去了!你再找找!"
陈昊皱着眉,把枕头拿起来抖了抖,又翻了翻被子。什么都没有。床单上只有几个药水瓶的印子,还有我流的汗渍。
"默子,"陈昊的语气变得特别严肃,"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但我们得讲证据。你说的那个红色电话,还有什么两个小孩的照片..."
"是真的!"我提高了声音,左手的伤疤突然疼得像被针扎。"我没有撒谎!那个电话拨的是我的生日,1017!她还跟赵宇说话了,说哥哥来看他了..."
陈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倒旁边的输液架。
"你说谁?"他的声音都抖了。
"赵宇啊。"我咬着牙,忍着疼。"我弟弟,出生证明上的那个名字。妈说当年火太大,她只能救一个..."
陈昊突然转身往外跑,脚步声"噔噔噔"的,在走廊里特别响。病房门没关严,我听见他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又急又快。
"帮我查个案子!十五年前,南城旧楼火灾,死者姓名赵宇,年龄一岁半..."
我的心跳得飞快,左手越来越疼。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秒针走一圈,疼就加剧一分。我掀开被子,撸起袖子,倒吸一口凉气。
伤疤变成了暗红色,边缘有点肿,形状扭曲得像条蛇。最奇怪的是,月牙形的胎记旁边,居然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电话号码?
我数了数,一共十一个数字。136...后面是什么来着?头突然疼得厉害,像有把锥子往里钻。无数画面在脑子里闪过——红色的电话听筒,黑色的信封,烧焦的木头栏杆,还有一个穿着蓝色小熊睡衣的小孩,背对着我,蹲在角落里哭。
"哥哥..."他说,声音细细的。"为什么不救我?"
我捂住耳朵,使劲晃头。哭声越来越大,好像就在我耳边。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是个陌生号码,屏幕上显示的区号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铃声尖锐又刺耳,像用指甲刮玻璃,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接。"妈说过,永远不要接那个电话。
手机一直在响,执着得不近人情。病房门上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脸色惨白,眼睛睁得大大的,跟个疯子似的。左手的伤疤疼得更厉害了,小黑点变得越来越清晰。
13640910117。
我看着这串数字,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个号码...我见过。就在陈昊给我的卷宗里,第一个死者的通话记录里,有这个号码的呼出记录。
手机还在响,震动得桌面上的药瓶都在晃。我伸出手,手指抖得厉害,离屏幕只有几厘米。
"救救我。"三个月前那个深夜,电话里的声音就是这样的。沙哑,微弱,像是濒死的人在呼救。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差点把骨头捏碎。我抬头一看,是陈昊,他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干什么!"他吼了一声,把我的手按下来。
"我认识这个号码。"我挣扎着,"陈昊,这是那个诅咒电话!"
"闭嘴!"他一把抢过手机,按下了拒接键。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我们两个的喘气声。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背上青筋都爆起来了。过了半天,他低声说:"这个号码...根本不存在。"
"什么?"
"我刚才让技术队查了,这个号码没有任何注册信息,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把手机揣进自己口袋,"从今天起,你的手机我保管。"
"不行!"我急了,"陈昊,那电话真的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我,语气缓和了点,"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队里"。他接通电话,一边听一边点头,脸色越来越沉。挂了电话,他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出事了。"他说,"城西发现一具女尸,死亡方式和之前几个一样,手里攥着个打火机。"
打火机。我心里一紧,想起妈塞给我的那个银色打火机,上面刻着朵花。
"什么样的打火机?"我问。
"银色的,上面有朵莲花图案。"陈昊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探究,"你怎么知道是打火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打火机...是真的存在过。妈没有撒谎,红色电话,照片,还有赵宇...
"我知道谁是凶手。"我说,声音很平静。
陈昊愣住了:"你说什么?"
"带我去现场。"我掀开被子,尽管浑身发软,还是挣扎着要下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十五年前的那场火,不是意外。"
他按住我:"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什么现场!有话在这里说!"
"不行,我必须去。"我看着他的眼睛,"死者手里的打火机,是我妈工作的医院发的纪念品,上面有莲花图案,肿瘤科的医生护士每个人都有一个。"
陈昊的脸色变了:"你是说..."
"十五年前,我妈不是护士,是肿瘤科的护士长。"我想起那张照片,穿着蓝色小熊睡衣的两个小孩。"她负责的一个病人,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立刻手术。可是医院的设备坏了,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就是转院。"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很轻,跟妈走路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和陈昊对视一眼,他赶紧从腰后摸出手铐和配枪。
"待在这里别动。"他低声说,一步一步朝门口挪过去。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护士,推着治疗车,低着头。
"该换药了。"她说,声音平平的。
陈昊松了口气,把手枪收起来。护士走到床边,开始准备药水。我看着她的手,细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干干净净的。
不是妈。
护士拿起我的左手,准备扎针。我盯着她的脸,突然发现她脖子上挂着个工作牌,照片上的人笑得很灿烂。名字那里写着"赵婷"。
赵。
"你认识赵宇吗?"我问。
护士打针的手抖了一下,药水洒出来一点。她抬起头,我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问,声音有点抖。
病房门突然被关上了,发出很大的声音。陈昊猛地转身,门口站着个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个黑色的信封。
是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婷。赵婷脸色惨白,手里的针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终于来了。"妈说,声音很轻。她把黑色信封扔在赵婷脚下,"里面是你要的东西。"
赵婷哆嗦着捡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是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份医院的诊断报告。她看着照片,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为什么..."她哽咽着,"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因为林默终于想起来了。"妈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他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把弟弟锁在房间里,又是怎么玩火点燃窗帘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小时候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冒出来——我和弟弟在房间里玩火柴,窗帘突然烧起来,弟弟吓得哇哇大哭,我慌乱中把他推进壁橱,锁上门...
"不是的..."我摇着头,浑身发抖,"我没有..."
"你有。"妈说,声音很平静。"那天你爸出差,我在医院加班,你带着弟弟在家。你们玩火柴,点燃了窗帘。你怕我骂你,把弟弟锁在壁橱里,自己跑出去喊人。等消防队来的时候,壁橱的门已经烧变形了..."
赵婷突然扑过来,抓住我的衣领,眼睛通红通红的:"是你害死了我弟弟!你这个凶手!"
陈昊赶紧拉开她:"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他是凶手!"赵婷尖叫着,"十五年前,要不是他玩火,小宇就不会死!我爸妈也不会离婚,我也不会..."
她突然停住了,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妈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拍我一样。
"都过去了。"妈说,声音很轻。"赵宇不会怪他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怪我?"我问,声音沙哑。左手的伤疤疼得厉害,好像有火在烧。
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我手心。是那个银色的打火机,上面刻着朵莲花。
"这个打火机,是你弟弟的。"她说,"他出事那天,一直攥在手里。后来我从 ashes 里把它找出来,修好了,一直带在身上。"
我摩挲着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突然,我发现侧面刻着几个小字——"小默和小宇"。
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想起来了,弟弟过两岁生日那天,我用省下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个打火机形状的玩具,上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后来真正的大火发生时,他一定以为那只是个玩具...
"那个电话..."我哽咽着,"每天晚上打来的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妈点点头:"是我。赵婷发现弟弟的死因有问题,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我怕她伤害你,就..."
"所以死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陈昊掏出枪,对准妈。
妈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我:"他们都是当年医院的人。那个医生收了红包,故意拖延转院时间;那个护士擅离职守,没有及时发现火情;还有那个院长,为了掩盖医院的责任,修改了病历..."
赵婷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在替小宇报仇?其实你只是在赎罪!你当年为了保住工作,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保持沉默!"
妈没有反驳,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的手机,递给我。
"这个电话,你该接了。"她说,"十五年了,小宇一直在等你跟他说对不起。"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个未接来电,号码是13640910117。就是刚才响的那个号码。
我接过手机,手不停地抖。陈昊想阻止我,可妈摇了摇头。
"让他接吧。"她说,"这是他欠小宇的。"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拨键。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来了。
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沙沙的电流声。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像是个小孩在哭。
"哥哥..."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对不起。"我哽咽着说,"对不起,小宇,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把你锁起来,不该玩火..."
"冷..."小孩的声音很轻,"哥哥,我好冷..."
"别怕,哥哥这就来陪你。"我笑着说,眼泪却越流越多。
"不要。"小宇说,"哥哥要好好活着...帮我照顾妈妈..."
电话突然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一声,又一声。
妈走过来,轻轻抱住我。她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都结束了。"她说。
陈昊走上前,给妈戴上手铐。妈没有反抗,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照顾好自己。"她说完,转身跟着陈昊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赵婷。她捡起地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她说,"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摩挲着那个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