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风管道里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我蜷缩着身体往前挪，铁皮刮得手肘火辣辣地疼，每爬一步，铁锈味就往肺里钻得更深。管道窄得要命，稍微动一下膝盖就撞上对面的管壁，发出"咚"的闷响，在这密闭空间里听着格外清楚。
身后的哼唱声越来越近了。
不是那种飘在远处的调子，而是贴着管道壁传过来的震动，就像有人把耳朵贴在几百米外的钢管上听声音，那种嗡嗡的共振感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我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停，可肺像个破风箱似的越抽越快，每口气都带着股甜腥味儿——那是剧烈运动时血冲到喉咙的味道。
左手掌心的旧伤突然疼起来。不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感，而是像有把生锈的锥子在往里钻，连带着手腕上那圈紫色手印都开始发烫。我腾出右手去摸，摸到一手黏糊糊的东西，借着火柴微弱的光一看，胃里立刻翻江倒海——是血，还热乎着，不知道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别跑啊，0074......"周雅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像是就在下一个弯头，"妈妈给你留了糖......"
火柴"啪"地灭了。黑暗里，我听见水滴在铁皮上的声音，滴答，滴答，不紧不慢，跟医院心电监护仪最后的警报声一个节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脖子上，我猛地一抖，摸到一手滑腻腻的液体，带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必须向前。
我咬着牙继续往前爬，指甲抠进铁皮接缝里借力。突然摸到个东西，圆滚滚的卡在管道转角，硬邦邦还带着弧度。我划亮火柴凑近一看——是半截手臂骨，指骨上还套着个粉色发圈，发圈上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头皮"嗡"地炸开。这是保洁说的那个失踪护工！我记得新闻照片里她就戴着这种发圈！
"找到你了......"
哼唱声就在耳边响起。我甚至能感觉到有人对着我后颈呼气，那种湿冷的、带着腐烂气味的气息，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我疯了似的往前冲，忘了膝盖磕在管壁上有多疼，忘了手掌被铁皮划破出血，眼里只有前方那一点点微光——是通风管道的出口！
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空。
整个人沿着倾斜的管道滑出去三四米，后背在铁皮上刮出长长一道血痕。落地的瞬间，我闻到股熟悉的味道——福尔马林。这是......停尸间的方向？
借着火柴光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管道交汇处，四条铁管像十字路口似的通向不同方向。正前方的管壁上挂着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一片，随着气流轻轻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碰撞声。
我凑近了些，心脏猛地缩成一团。
是身份牌。
几十块金属牌用细铁丝串着，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离我最近的那块牌上刻着"0035"，边角已经锈得发黑，背面依稀能看出"李"字的残痕。再往旁边是"0042"，"0068"，"0019"......这些编号像针似的扎进脑子里，跟母亲笔记最后一页用血写的"0073"重叠在一起。
左手的旧伤突然疼得像要裂开。我盯着自己掌心那道早已褪色的疤痕，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发生的事——医院大火，母亲冲进火场前把我塞进通风管道，让张医生带着我跑。浓烟里，我死死攥着张医生胸前的身份牌，直到第二天警察找到我时，那个数字已经烙在了掌心：0027。
"原来你都想起来了......"
周雅琪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这次没了之前的阴森诡异，反而带着点释然。我猛地转头，看见右前方管道口站着个人影，半边身子在阴影里，半边脸被月光照得惨白——是张医生！他穿着那件总是别着钢笔的白大褂，胸口晃着闪亮的金属牌：0027！
"张叔叔？"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过去！"身后突然传来陈昊的声音。我猛地回头，看见管道另一头钻出个人影，警服破破烂烂的，额头上全是血，后腰那道月牙形疤痕在微弱光线下特别清楚。
"你不是被抓走了吗？"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陈昊没回答，几步冲到我面前，挡在我和"张医生"之间。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根铁棍，双手紧握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别相信眼睛看见的，它们会变成你最信任的人。"
对面的"张医生"突然笑了。那笑容越来越大，嘴角咧到耳根，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掉，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肌肉。几秒钟的功夫，"他"就变回了周雅琪那半腐烂的样子，左手还保持着当年抱着我的姿势，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血痂。
"十年了......"周雅琪的眼球在眼眶里转了转，声音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我等这个号码等了十年......"
"她在说谎！"陈昊突然转身抓住我的肩膀，他的手心全是汗，烫得吓人，"太平间！第七个柜子！现在就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周雅琪突然尖叫起来。那声音尖得像玻璃摩擦，震得管道嗡嗡作响。她腐烂的半张脸上裂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你骗不了他！0074本来就该是我的继任者！"
"什么继任者？"我甩开陈昊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这些编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守门人'又是干什么的？"
陈昊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周雅琪突然向前跨了一步，腐烂的手直直指向我胸口："你以为你母亲为什么失踪？她代替了你！本来该是你的位置，她替你当了十年守门人！"
"闭嘴！"陈昊突然举起铁棍砸过去，周雅琪的影子"嗖"地钻进旁边的管道，铁棍砸在墙上溅起一片火星。
管道开始剧烈晃动，像是有什么重型机械在外面撞击。福尔马林的味道越来越浓，还夹杂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母亲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摸着口袋里那枚滚烫的蛇形戒指，突然想起母亲失踪前最后一个电话里说的话："小默，记住，听见电话铃响别接......千万别接......"
"来不及了。"陈昊扶住摇晃的管道壁，声音里带着绝望，"她已经开始破坏支撑结构，再过几分钟这里就会塌。你必须现在走！"
"那些身份牌是怎么回事？"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0027，0073，还有我手上的0074，这些到底是什么？！"
头顶传来钢筋断裂的脆响，铁皮"哗啦啦"往下掉铁锈。陈昊突然抓住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听着！每间医院都有扇门，太平间最后一排柜子不是装尸体的，是封印'那些东西'的门！守门人就是钥匙，编号跟着血脉走——你母亲是0073，所以你是0074！"
周雅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远时近："他没告诉你完整的故事呢......守门人要献祭自己才能关门哦......就像你母亲当年那样......"
我猛地推开陈昊，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挂满身份牌的管壁上。金属牌哗啦啦掉下来好几块，其中一块落在脚边——是0073，崭新的，背面刻着母亲名字的缩写，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心形图案，跟我小时候在她护士服上画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我捡起那块牌，金属冰凉刺骨，"我妈妈找到她的继任者了......"
"砰！"
头顶突然塌下来一大块水泥板，正好砸在陈昊刚才站的位置。烟尘弥漫中，我看见周雅琪站在他身后，腐烂的手穿透了他的胸口，指甲上还挂着血淋淋的脏器。
"陈昊！"我目眦欲裂，抓起地上的铁棍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陈昊咳出一大口血，右手摸索着解开腰带扔过来，"拿......拿去......第七个柜子......密码......"
他的话没说完，周雅琪就咬断了他的脖子。黑色的血喷在管道壁上，像劣质油漆一样往下淌。我看着她转过头，腐烂的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0073编号牌。
腰带正好落在脚边，皮带头上挂着个熟悉的东西——是那枚蛇形戒指！跟我口袋里和周雅琪戴着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上面刻着"73"。
"现在......完整了......"周雅琪扔掉陈昊的尸体，一步步朝我走来。管道还在继续坍塌，碎块像下雨似的往下掉。她腐烂的手上戴着刻着"27"的戒指，指甲上的红油漆斑驳脱落。
我突然明白了。
张医生，母亲，陈昊......他们都戴着这个戒指。不是诅咒，是传承。0027牺牲了，0073接替；现在0073失踪了，该0074了。太平间第七个柜子不是装着母亲的遗物，是等着我去完成她没做完的事。
周雅琪离我只有几步远了。她腐烂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母亲的表情，温柔得让人心碎："小默，别害怕......妈妈在里面等你......"
头顶传来更可怕的断裂声，整个管道开始倾斜。我抓紧手里的铁棍和0073编号牌，转身冲进通往太平间方向的管道。身后传来周雅琪的尖叫和钢筋扭曲的声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哼唱声，像是在给我送行。
管道越来越窄，空气里的福尔马林味道浓得呛人。我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指甲在铁皮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掌心的旧伤又裂开了，血滴在地上，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微光。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是那种医院走廊特有的惨白灯光，从通风口的栅栏透进来。我爬到近前，小心翼翼地透过栅栏往下看——
太平间的停尸柜整整齐齐排列着，最里面一排第七个柜子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绿光。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用红笔写着个名字：林建国。
那是我外公的名字，在我出生前就 died了。
通风口突然"哐当"响了一声。我猛地回头，看见周雅琪的手已经抓住了栅栏，指甲深深嵌进金属里，腐烂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母亲温柔的表情，可眼睛里却全是疯狂的渴望："带我一起去......0074......我们是一家人......"
我没说话，死死盯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0027，张医生的编号。原来她不是要杀我，是想代替我。每个被选中的编号都可以找继任者，就像母亲当年代替了我。
太平间里突然传来电话铃声。
不是手机，是那种老式座机的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我记得这个铃声，母亲失踪前我们家就用这种电话，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响，响三声就停。
栅栏被周雅琪抓得变了形，铁皮"嘎吱嘎吱"作响。我看着她腐烂脸上混合着渴望和痛苦的表情，突然想起心理咨询师的第一课：每个行为背后都有未被满足的需求。她不是怪物，是被困在编号系统里的可怜人，就像我母亲，就像张医生，就像即将成为0074的我。
电话铃声停止了。太平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管道里周雅琪越来越急的喘息声。我看了眼手里的0073编号牌，又看了眼第七个停尸柜，突然做出了决定。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灼热的蛇形戒指，和母亲的0073号牌一起塞进口袋。然后抓住通风口的栅栏，用尽全力往下一拽。
栅栏掉了下来，带起一片灰尘。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下面漆黑的太平间，纵身跳了下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