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铁门像张生锈的嘴,被钥匙撬开时发出"啊——"的一声长叹。我后背抵着门框滑坐在地,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在衬衫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应急灯的绿光把档案柜照得像一排排墓碑,地面散落的文件被穿堂风掀起边角,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小默。"
母亲的声音从口袋里钻出来,隔着布料闷闷的,却带着穿透力。像十年前每个清晨,她把凉毛巾搭在我额头上时的语气。我摸出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在绿光里泛着诡异的白。
走廊里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两秒钟的死寂后,那种黏糊糊的拖沓声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鞋子,一步一步在瓷砖上挪动。我咬着牙把手机塞回口袋,按下免提键,用枪带缠在手腕上。枪口朝上指着天花板,冷汗顺着枪管往下滴。
"妈..."我用气声说话,舌尖咬破了嘴角,铁锈味在嘴里蔓延,"你现在在哪儿?"
手机里传来电流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水滴声。嗒,嗒,嗒。跟太平间第七个柜子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最左侧的档案柜突然发出"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顶层掉了下来。我贴着墙根往前爬,膝盖蹭过碎玻璃,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停下。
199x区域的档案柜果然被动过。柜门半开着,文件散落一地,最上面那本病历夹的边角沾着暗红色的印子,像是没擦干净的血。我蹲在1999年的柜子前,手指拂过金属拉手,摸到一片温热的黏腻。
指纹。
左手食指往上面一贴,边缘完美吻合。
这是我自己的指纹。
胃里一阵翻腾,我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手机里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生日...记不记得你的生日?"
密码锁。
我颤抖着手输下母亲的生日,红光闪烁。0073,红光。0074,红光。最后想起老李那句话——密码是你生日。当数字输完的瞬间,锁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绿灯亮了。
柜门像长了眼睛似的慢慢打开。
扑面而来的白兰花香味差点让我窒息。这味道比太平间浓十倍,钻进鼻子里,顺着喉咙往下滑,像是有冰冷的手指抚摸着食道。柜子底层有个银色的金属盒,比黑盒子小一圈,上面刻着的蛇没有眼睛。
我打开盒子的瞬间,手机里的母亲突然吸了口气,像是要哭出来:"小默...别看..."
来不及了。
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躺在最上面,穿着粉红色的护士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工牌上的编号清晰可见:0073。照片下面压着几张泛黄的纸,最上面那张标题刺得眼睛生疼——《守门人记忆剥离协议》。
甲方:张启明(编号0027)\
乙方:林慧(自愿承接编号0073)
"自愿"两个字被圈了又圈,墨迹黑得发蓝。签名处母亲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划破了纸页。协议角落有用血写的小字:73→74,旁边画着个箭头,箭头末端是个小小的笑脸。
原来心理咨询师的直觉是对的。十岁那年母亲不是突然失忆,她是根本不记得我了。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感,对我喜好的全然忘记,生日时送的变形金刚(我八岁就不玩那个了)...所有被我归为"更年期"的异常,此刻都有了答案。
"找到录音带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催促,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烫得像块烙铁。
金属盒最底层躺着盘录音带,黑色的壳子,标签上手写着"最终确认\_1999.7.14"。标签边缘有整齐的牙印,像是有人咬着标签犹豫了很久。我想起老李手上的戒指——0027,张医生的编号。
档案室角落有台老式录音机,积满灰尘,电源线缠成一团。我拖着腿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插上电源的瞬间,录音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惊得档案柜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滋滋——咔。"
磁带开始转动,一个冷静的男声传出来,带着熟悉的镜片反光味——是张医生。
"林慧同志,根据守门人协议第3.7条,你确定要进行记忆剥离手术?此操作不可逆,将永久删除你关于儿子林默的所有记忆。"
母亲的声音在颤抖,但每个字都像钉进木头里:"确定。"
"剥离过程会伴随剧烈头痛,后续可能出现人格分裂、幻听等副作用。我们有患者术后..."
"做吧。"母亲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昨天他已经开始对着柜子说话了!再拖下去,下一个被吃掉记忆的就是他!"
录音带发出沙沙声,像是有人在剧烈喘息。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疤。手机里的母亲也在喘息,两个时空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在空旷的档案室里回响。
"我准备了日记。"母亲的声音突然变轻,带着哽咽,"等他长大了,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他可以从日记里知道..."
"日记已经按规定销毁了。"张医生打断她,语气里第一次出现波动,"守门人不能留下任何关于继承者的文字记录。"
"什么?!"
"这是规定,为了保护继承者。"
"那我怎么..."母亲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把耳朵贴在录音机上才能听清,"那我怎么认他?万一...万一我伤害他..."
"你不会记得他。"张医生的声音冷得像冰,"记忆剥离后,他对你而言只是个普通患者。"
手机突然烫得吓人,我差点把它扔出去。母亲的声音从里面炸开,带着绝望的哭腔:"小默!快跑!别听了!它就藏在——"
"藏在哪里?"我对着手机吼。掌心的旧伤疤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东西要钻出来。
录音带里突然传来尖叫声,不是母亲的,是另一个女人的。接着是闷响,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几秒钟后,张医生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次带上了电流杂音:
"记忆剥离手术成功。守门人编号0073,正式归位。"
录音机突然冒出黑烟,磁带绞成一团。我手忙脚乱地拔掉电源,掌心被烫出几个水泡。手机里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忙音。档案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应急灯滋滋的电流声。
柜门还开着。
刚才没注意,金属盒下面压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跟我在家找到的那本一模一样。我抽出来翻开,熟悉的娟秀字迹出现在眼前:
"1999年7月15日,天气晴。今天有个小男孩来打针,哭得惊天动地。他左手手腕有道月牙形的疤,像极了..."
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水晕成一团。再往下翻, pages被人用手撕过,只剩下碎纸屑粘在上面。最后一页没被撕掉,上面画着个简单的简笔画——一个戴护士帽的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背景是医院的太平间,第七个柜子被涂成了绿色。
我把笔记本塞进外套内袋,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这次不是来电,是短信。
发件人:妈妈\
内容:档案室的空调通风口,快躲进去!
我猛地抬头,档案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黑影。很高,穿着白大褂,右手垂在身侧,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在绿光下闪着金属光泽。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我听见蛇信子吞吐的嘶嘶声。
\[未完待续\]通风口铁栅烫得像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我用枪托猛砸三次,焊点才发出断裂的脆响。蛇信声越来越近,带着甜腻的腥气,像暴雨前蚯蚓爬满地面的味道。
「快!」手机在胸腔震动,母亲的声音劈成两半,「它换皮肤的时候视力最差!」
我把录音带塞进喉咙和锁骨之间,金属棱角硌得食道生疼。钻进通风口的瞬间,白大褂下摆擦过我的脚踝——那布料上沾着混了福尔马林的血迹,十年前母亲抱着我冲出火场时,我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管道里全是冷凝水,头发黏在额头上盖住眼睛。黑暗中摸到个凸起物,指尖传来塑料的冰凉触感。是个录音笔,开关还闪着红光。
「编号0073第三次记忆剥离失败。」母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比磁带里年轻五岁,「实验体开始出现认知混乱...他今天管护士站的绿萝叫妈妈。」
通风管道突然剧烈震动,有人在用金属棍捅管道。我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膝盖磨破的地方沾了灰,疼得像撒了把咸盐。录音笔在口袋里继续播放,这次是张医生的声音,背景里有水滴声:
「把第七个柜子的东西给他注射。」\
「那是给继承者准备的!」母亲的声音在嘶吼。\
「现在他就是继承者了。」
管道尽头透出微光。我踹开铁栅滚出去,发现自己正趴在太平间停尸台下方。旁边就是第七个柜子,绿色的油漆剥落处露出银灰色金属,上面刻着的蛇形花纹少了只眼睛——和金属盒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不是短信也不是电话,是日历提醒。屏幕亮光照亮停尸台底座,我看见自己映在不锈钢上的脸,瞳孔里游动着细小的黑色纹路,像极了蛇信子。
**【7月14日,小默的生日】**
柜子里的东西开始撞击柜门,笃,笃,笃。和我十岁那年深夜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