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含丹枫/景元/刃(应星)
此间东风,乱人心神。
【丹枫篇】钗头凤
东风恶,欢情薄。
你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只知这具身体承载着矛盾的“赐福”:左腕缠绕毁灭的烬枝,右肩绽放丰饶的金纹。它们撕扯你的生命,又诡异地维系平衡。
你的身体,就连仙舟医师看了都摇头叹息:“非人非孽……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为了掌握能自保的力量,你决定习剑——剑锋所指,或许能为你指明一条路。
那日流云渡的丰饶民如潮水般涌来,你体内的毁灭之力即将爆发之时,一道剑光撕裂烟尘。
镜流的剑尖悬停在你眉心:“想死?还是想活?”
“……”你不知道。
你怔然望着她冰霜般的瞳孔,喉间干涩到发不出声。她收剑转身:“……跟上。”
你跌跌撞撞追上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停下脚步。
“名字。”她问。
“我叫……我叫临澈,死到临头的临,清澈的澈。”
……你为什么要这么介绍?你是这么性子跳脱的人吗?
镜流微滞,指尖拂过剑穗:“……名如谶语。”
“但剑锋可斩宿命。”
你只是注意到她指尖流转的剑穗,突然问了一句。
“我能和你学剑吗?”
“……从今日起,你随我习剑。”
她同意了。
镜流的教导严苛却不失分寸。每日寅时,你便要在演武场等候,稍有迟延便会看见她冷若冰霜的脸。她教你剑法时很少言语,你没什么天分,往往一个动作要重复千百遍。有时你练到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剑,她才会微微颔首,示意今日到此为止。
“剑不是手臂的延伸,”某个雨后的清晨,她突然开口,“是你意志的具现。”你抬头望去,只见她站在晨光中,雨水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一刻你忽然明白,这位高悬于明月之上的师父并非那么不近人情,难以接近。
“师父,”某日你大着胆子问道,"为什么你愿意收我为徒啊?”
镜流擦拭剑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的剑,谁想学我便教。”
你没再追问,但从此练剑更加刻苦。有时深夜你独自在庭院练习,会发现廊下的阴影里站着熟悉的身影,默不作声地看完整套剑法才悄然离去。
就这样,你在镜流门下学习了许久。直到某个午后,她突然将你唤去。
“明日你去鳞渊境,”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持明龙尊需要你协助研究建木封印。”
你惊讶地抬头,她却突然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离龙师远些。”
“……好吧,师父。”
离开前你回头望了一眼,镜流站在窗前,阳光透过她手中的长剑,在地上投下一道笔直的阴影。她遥遥与你对视一眼,然后转身从你视线中消失。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些恍然呢?
踏入鳞渊境,空气骤然变得湿冷粘稠。持明圣地笼罩在一片幽蓝深邃的光晕里,巨大的持明卵如星辰般悬浮于古海之上。引路的持明侍者一路沉默,只在将你带到一处临海的石台前躬身退下。
石台上,一人背对着你,立于翻涌的漩涡边缘。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青色的龙尾自然垂落,尾尖轻点着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你局促地站在原地,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师父的叮嘱在耳边回响,让你对即将开始的“协助”更添了几分不安。
“褪下外袍,浸入水中。”他的声音传来,清冷如玉磬,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愣了一下,看着那深不见底、漩涡暗涌的古海之水,寒意仿佛已经顺着脚底爬了上来。那水中蕴含的丰饶力量与你右肩的金纹隐隐共鸣,但漩涡深处更有一股令你左腕烬纹都感到躁动的毁灭气息。你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没有立刻动作。
似乎察觉到了你的迟疑,丹枫缓缓转过身。他并未催促,只是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若惧了,此刻便可回头。镜流的弟子,不该如此踌躇。”
他提到师父的语气很平淡,却让你心头一紧。师父让你来,自有她的道理。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解开了外袍的系带。微凉的空气拂过肌肤,让你打了个寒颤。
踏入水中的瞬间,能量的冲击涌入体内,激得你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你的胳膊。你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丹枫近在咫尺的苍青色眼瞳。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扶住你的手却传递来一股沉稳的力量,帮你稳住了身形。
“沉心,静气。”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传入你耳中,“你的‘赐福’,既是枷锁,或许也是钥匙。抗拒,只会令毁灭先行吞噬你。”
他的手掌并未立刻松开,直到确认你能在水中站稳,才缓缓收回。你看着他重新退开一步,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海底。刚才那短暂的接触,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在你心头久久不散。
……
你定了定神,依言闭上眼,尝试着去感应这片古老海洋的脉动,以及体内两股相克力量的微妙平衡。
时间在精神的极度专注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你感到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力量托起你的身体。浮出水面时,冷空气激得你颤抖。
一件带着清冽气息、绣着繁复云纹的干燥外袍从头顶罩下。你慌忙从衣料中探出头,只见丹枫已背过身去,他并未看你,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少了一点疏离:“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同一时辰再来。”
他离去得干脆利落,只留下那件外袍上清冽的气息和你满心的茫然。你裹紧那件明显过于宽大的衣袍,
丹枫……
你望着他消失在幽蓝深处的背影,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成了前一天的复刻。按时抵达石台,褪去外袍浸入古海,在毁灭与丰饶的撕扯中感受古海的脉动,寻找平衡,然后在力竭之时被那件带着寒莲气息的外袍裹住,听着那句一成不变的话。丹枫的话极少,除了必要的指令,便是偶尔在你体内力量失控边缘时的简短提点。他的触碰也仅限于最初那次扶住你,以及每日结束时递来的外袍——动作迅速而克制,仿佛在避免任何多余的接触。
然而,你对他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却在悄然滋生,你开始能更清晰地分辨他靠近时水中细微的波动。他的存在本身,就像这古海漩涡,冰冷、强大、带着令人心悸的未知,却又成了你每日必须面对的事物。你发现自己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仿佛只要那道身影立在石台边缘,就能令你安心。
等你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命运的东风却不尽人意。
你如往常般沉入水中,正努力梳理着体内的力量。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傲慢的咳嗽从石台边缘传来。你睁开眼,看到几个身着持明服饰、面容倨傲的龙师站在岸边,为首的老者眼神锐利,正用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恶盯着你。他们身后,丹枫负手而立,苍青色的竖瞳微眯,周身气压骤降。
“龙尊大人,”其人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此等身负丰饶孽力之物,恐扰龙裔安眠!还请龙尊即刻驱逐此物!”
“驱逐此物”四个字像淬了毒的箭,狠狠扎进你的心脏。你下意识地看向丹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会怎么做?师父的警告在耳边尖锐地回响:“离龙师远些。”原来,远些是远远不够的。在这些高高在上的持明长老眼中,你不过是一件该被清除的“物”。
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你看不清丹枫此刻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龙尾在水中猛地一摆,带起一股暗流。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重的压力。
龙师的逼迫被丹枫以十王司谕令暂时压了下去,但那件事还是像一根刺扎进了你心里。
……立场不同,龙师又是心有异端的。左右不过协助几年,再有动乱者,你自会出剑,你冷漠地想。
你不再抬头看他,也不再试图捕捉他靠近时的波动。你只是完成任务,然后沉默离开。
就在你以为日子会这样冰冷地继续下去时,丹枫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过来。”
你迟疑地走近。他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将那微凉之物轻轻簪入你的发髻中。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疏的笨拙。
那是一支钗。钗头雕刻着惟妙惟肖的龙鳞纹样。簪入发间的一瞬,一股奇异的、温和的凉意流淌开来,感觉身体十分舒畅。
“戴着它,”丹枫的目光落在你发间的玉钗上,又飞快移开,“有我精血温养…于你身体有益。”
你怔住了,抬手碰了碰那冰凉的玉钗,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你看着他刻意避开的侧脸,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的暖流悄悄涌上心间。
平静并未持续。建木玄根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剧烈波动,乱流如同失控的巨兽,冲击着整个鳞渊境,古海掀起狂涛骇浪。
“走!”丹枫试图强行镇压核心,却瞬间被数道由持明长老们联手催动的锁链缠住。龙师为了“大义”,竟不惜代价也要禁锢他。
“丹枫!”你喊着他的名字,身体却像落叶般被突如其来的吸力拖向建木核心。
此时一道剑光斩下。
“师父!”你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镜流的身影如同斩破黑暗的寒月,瞬间出现在你面前,她月白的长发在狂风中乱舞。
“抓住我!”
你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她染血的手……
就在两只手即将握实的瞬间,
一股积蓄的乱流猛地从建木核心炸开,那股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地拉开了你们的距离。
你感觉到身体狠狠向后抛飞,意识逐渐被黑暗吞没。最后的视野里,是师父那双清冷眼眸中骤然碎裂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没有怨恨,没有质问。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刹那,你心中竟奇异地涌起一股释然。
啊……原来师父来了。她尽力了,希望她不要太难过啊。
这样……也好。
两道命途力量在最后的爆发中交织出刺目的光,然后,连同你发间那支苍青色的玉钗,一同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