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的深秋，H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鼠克坐在宿舍的床边，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代码。窗外，枯黄的梧桐叶随风飘落，有几片粘在了玻璃上，又被雨水打湿，留下蜿蜒的水痕。

"老大！别敲代码了！"牛冲天的大嗓门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今天社团聚会，说好七点KTV见，你该不会忘了吧？"

鼠克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8:37。他确实忘了。自从枭诺书离开后，他越来越习惯把自己埋进代码和游戏的世界里，仿佛这样就能忘记那个卡其色短发少年曾经存在过。

"知道了。"鼠克应了一声，保存文件，关闭电脑。他起身走到衣柜前，随手拿了件灰色的卫衣套上。镜子里的自己比高中时成熟了些，紫色长发依旧，只是眼神更加沉静，少了些当年的锋芒。

KTV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天罡图社团的核心成员，还有几个鼠克不太熟悉的面孔——大概是鲸若雪和牛冲天新交的朋友。彩色的灯光在房间里旋转，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

"鼠克来了！"长羽无玲第一个发现他，金黄色的双马尾随着她夸张的挥手动作甩来甩去，"来来来，给你留了位置。"

鼠克顺势做到角落的位置，那里视线最好，能看到整个房间的情况——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永远选择最有利于观察和防守的位置。

"喝什么？"袋十二推了推眼镜，递过来一杯饮料，"无酒精的，知道你讨厌喝酒。"

鼠克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冰块，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他抿了一口，是柠檬苏打，微酸中带着甜，刚好是他喜欢的味道。

"谢谢。"鼠克轻声说，目光扫过包厢。龙川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蓝发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正和几个计算机系的同学讨论着什么。察觉到鼠克的目光，龙川抬头，冲他举了举杯。

"来来来，玩游戏！"牛冲天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空酒瓶，"真心话大冒险，老规矩，瓶口指向谁就选！"

鼠克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暴露隐私的游戏，但还没等他反对，瓶子已经在茶几上旋转起来。第一轮指向了长羽无玲，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冒险，在众人起哄下唱了一首跑调的情歌。

瓶子转了几轮，气氛逐渐热烈。鼠克静静地看着朋友们嬉笑打闹，偶尔被逗笑也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直到那个空酒瓶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面前。

"老大！"牛冲天兴奋地喊道，"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鼠克权衡了一下，大冒险可能会被要求做些什么出格的事，而真心话...他相信朋友们不会问太越界的问题。

"真心话。"他说，声音平静。

提问权落到了龙川手里。蓝发少年放下酒杯，直视鼠克的眼睛："你和枭诺书，到底是什么关系？"

包厢里的音乐突然变得刺耳。鼠克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期待，还有...同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喉咙发紧。

"不熟。"鼠克最终回答，声音冷淡得像是讨论一个陌生人，"只是游戏里的对手。"

龙川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但没再追问。游戏继续，鼠克却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那两个简单的字眼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小心维护的伪装。不熟？他们曾经在生死边缘并肩作战，曾经在康复室里互相嘲讽又互相扶持，曾经在数据核心中十指相扣...而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和三千公里的距离。

聚会结束后，龙川主动提出送鼠克回宿舍。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鼠克脸上因包厢闷热而产生的红晕。

"你还在想他。"龙川突然说，这不是疑问句。

鼠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看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石板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他游戏账号的频率。"龙川的声音很平静，"每周三晚上11点，你会登录《童话神域》，查看好友列表里那个灰暗的头像。"

鼠克猛地转头，紫色长发在风中扬起："你监视我？"

龙川摇头："不需要监视。系统日志显示有规律性的访问记录，我只是...注意到了。"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鼠克想起这两年来，龙川确实逐渐融入了他的生活圈——一起上课，一起研究神经连接技术，甚至在游戏里也经常组队。某种程度上，龙川填补了枭诺书留下的空缺，但鼠克心里清楚，没有人能真正替代那个卡其色短发的少年。

"他离开前找过我。"龙川突然说，"让我...照顾你。"

鼠克冷笑一声："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我知道。"龙川停下脚步，月光给他的蓝发镀上一层银边，"但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关心并不是软弱。"

鼠克没有回应，只是驱动轮椅继续向前。回到宿舍后，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录《童话神域》。好友列表里，"一诺平川"的头像依然灰暗，最后登录时间停留在两年前。鼠克点开私信窗口，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还是关掉了界面。

窗外，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鼠克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想起那个在机场头也不回的背影。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误会？有多少未说出口的话？这些问题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时间越久，痛得越清晰。

第二天是周末，鼠克早早地到了社团活动室。大二开学后，天罡图社团在学校的支持下有了专属的活动空间，设备也全部更新。鼠克喜欢清晨无人的活动室，安静得能听见机箱运转的嗡嗡声。

"这么早？"

鼠克转头，看到鲸若雪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两杯咖啡。女孩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无糖拿铁，加双份浓缩。"

"谢谢。"鼠克接过咖啡，温度刚好，不烫手也不凉。

鲸若雪在他对面坐下，小口啜饮着自己的咖啡："昨晚...你还好吗？"

鼠克知道她指的是龙川那个问题。他转动轮椅面向电脑屏幕，避开鲸若雪关切的目光："我没事。"

"鼠克，"鲸若雪罕见地直呼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可以和我们谈谈，对吧？关于...任何事。"

屏幕的蓝光映在鼠克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想起这两年来，鲸若雪确实像个姐姐一样照顾着社团里的每个人，尤其是他。从帮他整理课堂笔记到提醒他按时吃饭，无微不至。

"没什么好谈的。"鼠克最终说，"他走了，就这样。"

鲸若雪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她打开电脑，调出昨天训练的录像："对了，下周和隔壁学校战队的友谊赛，战术还需要调整吗？"

鼠克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到游戏上。屏幕中的虚拟战场比现实简单得多——在那里，每个问题都有解决方案，每个敌人都有弱点可寻。不像生活，充满了无解的谜题和无法愈合的伤口。

友谊赛那天，天罡图以微弱优势获胜。赛后分析会上，鼠克的战术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但他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以往，无论胜利还是失败，总会有人——那个讨厌的笑面虎——挑出他战术中的每一个漏洞，用那种令人火大的语气说"还可以更好"。

"鼠克？"袋十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同意这个调整方案吗？"

鼠克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走神了："抱歉，再说一遍？"

会议结束后，龙川拦住了准备离开的鼠克："有时间吗？关于神经连接技术的新论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鼠克本想拒绝，但论文标题引起了他的兴趣——《神经连接中的意识残留现象研究》。这正是他一直在关注的领域，可能与000号残片有关。

龙川的宿舍比鼠克的宽敞许多，书架上整齐排列着计算机和神经科学方面的专业书籍。鼠克的轮椅滑到书桌前，注意到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相框——照片里，年轻的龙川与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背景是某个学术会议的横幅。

"你父亲？"鼠克随口问道。

龙川点头，递给他一杯茶："鼠检察官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鼠克简短地回答，将注意力转向电脑屏幕上的论文。随着阅读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太惊人了。作者声称在神经连接断开后，玩家的部分意识会残留在虚拟空间中。"

"而且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衰减。"龙川补充道，靠在桌边，"理论上，如果残留足够强烈，甚至可能影响其他玩家的连接体验。"

鼠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就像...幽灵一样。"

"或者病毒。"龙川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000号。那个本该在两年前被彻底清除的异常程序，可能还有残片存在于网络中，甚至可能附着在某个玩家的意识残留里。

"我需要更详细的数据。"鼠克说，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尤其是关于意识残留的提取和识别方法。"

龙川微笑，点击鼠标调出另一份文件："早就准备好了。"

那天晚上，鼠克在活动室待到很晚，研究龙川提供的资料。随着阅读深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形——如果他能开发出一个程序，捕捉并分析《童话神域》中的意识残留，或许能找到000号的踪迹，甚至...追踪到枭诺书这两年在游戏中的活动痕迹。

屏幕的光映在鼠克专注的脸上，紫色长发垂落在肩头。窗外，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经过的巡逻保安的手电筒光扫过路面。鼠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正准备保存文件回宿舍，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果然还在这里。"长羽无玲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鼠克看了眼电脑右下角——凌晨1:23。他耸耸肩："马上就走。"

长羽无玲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合上他的笔记本电脑："两年前你答应过我们什么？不准熬夜，记得吗？"

鼠克记得。那是他刚苏醒不久，社团成员们集体去医院"探望"他，实际上是去立规矩的。长羽无玲甚至威胁说如果他再不顾身体熬夜，就把他所有的游戏装备都没收。

"我没事。"鼠克说，但疲惫已经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长羽无玲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鼠克，我们都知道你在找什么。"她顿了顿，"但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他...枭诺书如果知道，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鼠克猛地抬头，灰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别提他。"

长羽无玲明智地改变了话题："走吧，我送你回宿舍。牛冲天那家伙在楼下等着呢。"

鼠克想拒绝，但长羽无玲已经拉起了他。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沉默地移动着。

接下来的几周，鼠克表面上恢复了正常作息，但暗中加快了程序开发的进度。他利用课余时间编写代码，测试算法，甚至冒险进行了几次浅层神经连接来收集数据。龙川提供了不少帮助，两人经常在实验室待到深夜。

"快完成了。"一个周五的晚上，鼠克对龙川说，屏幕上闪烁着新编写的程序界面，"再调试几次就能试运行。"

龙川凑近屏幕，蓝发垂落在鼠克肩头："你确定要这么做？系统可能会将这种扫描程序识别为入侵行为。"

鼠克咬住下唇，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我有办法绕过安全协议。"

他没有告诉龙川的是，这个程序不仅能扫描意识残留，还能追踪特定玩家的活动痕迹——只要枭诺书这两年中曾经登录过游戏，哪怕只有一次，程序就能找到记录。

程序最终完成的那天，鼠克一个人在活动室进行了测试。当进度条走到100%，结果窗口弹出时，他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屏幕上列出了一长串数据，大多数是无关紧要的系统日志，但其中一个条目让鼠克的心跳骤然加速——

【用户ID：一诺平川】

【登录时间：2025-4-12 03:17】

【连接时长：4分32秒】

【活动记录：访问好友列表，查看用户"鼠克"状态，未发送消息，断开连接】

日期是三个月前，凌晨时分。鼠克盯着那条记录，胸口发紧。枭诺书登录过，就在三个月前，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地查看了他的状态，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联系他？为什么选择这样沉默的窥视？无数问题在鼠克脑海中炸开，但他找不到答案。窗外，暮色渐沉，活动室的灯光自动亮起，照亮了鼠克苍白的脸和屏幕上那条冰冷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