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7.30中雨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第无数次点亮手机屏幕。铃铛的消息还悬在对话框里，像一把将落未落的剑。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徘徊许久，最终只发出五个字：「我可能感冒了。」

发完立刻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追问。窗外雨丝绵密，空调外机滴落的水珠在防盗窗上敲出规律的声响。我数着这声音，突然想起蓝桉弹《克罗地亚狂想曲》时左手稳定的八分音符节奏——那是我永远跟不上的精准度。

早晨母亲叫我吃早饭时，我正把《计算机编程入门》塞进书架最里层。书脊撞到旧相册发出闷响，露出初中合唱比赛的照片。那时候我站在最后一排边缘，嘴巴张得很大，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手机在十点零三分震动。意料之中是铃铛的消息：「多喝水！！！」后面跟着三个夸张的emoji。意料之外的是紧接其后的另一条：「蓝桉说她把三重唱改编成二重唱了，等你病好再改回来。」

我盯着这条消息直到屏幕变暗。窗外的雨忽然变大，雨滴在玻璃上炸开水花，倒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书桌上的乐谱还摊开在《鸽子歌》那页，铅笔标记的换气点像一串小小的伤口。

下午实在躺不住，鬼使神差走到了学校琴房。周日空荡荡的走廊里，隐约传来《Memory》的旋律——不是蓝桉那天领唱的版本，而是更生涩的弹奏。从门缝望进去，看见蓝桉独自对着钢琴上摊开的编程书，单手弹着极简版的伴奏。她的银框眼镜搁在琴盖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色的阴影。

我转身时踩到丢弃的饮料瓶。琴声戛然而止，但终究没有开门声追来。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泛着幽蓝的光，我蹲下来看取货口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和初中合唱照片里一样，是个模糊的边缘人影。

书包侧袋里，蓝桉落下的铅笔不知何时刺破了布料，露出半截「Sing as nobody's listening」的字样。

雨停了。路灯亮起的瞬间，手机又震。这次是蓝桉直接发来的消息：「流程图改好了，要看看吗？」附件是张图片，点开发现是《鸽子歌》的呼吸节奏优化图，特别用红圈标出我总破音的那小节，旁边手写批注：「这里改用腹式呼吸，像打哈欠那样。」

我站在路灯下反复放大图片。她的字迹意外地圆润，完全不像写代码的人。铅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凹痕在照片里变成细小的阴影，像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转角传来熟悉的铃铛声。我慌忙躲进便利店，透过货架缝隙看见铃铛和蓝桉并肩走过。铃铛正挥舞着蛋卷冰淇淋说什么，蓝桉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我口袋里的手机随即震动，新消息弹出：「对了，你天台练唱那天，我在机房窗口看见彩虹。」

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我突然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热度爬上眼眶。货架另一侧，两个女生说笑着走远，她们投在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长得像我永远够不到的距离。

收银台边的电视正在播放音乐选秀节目，评委说："有些人不缺天赋，只缺站出来的勇气。"我捏着发热的手机，想起蓝桉眼镜反光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想起铃铛发绳上总是沾着的汗渍——原来大家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练习着如何不完美地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