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撑起数把油纸伞,护送阿缇一行人入城。
魏劭立在雨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愈发深沉。
冰凉的玉佩硌得掌心再疼,却不及胸口的钝痛。
张浦护送阿缇入府邸,骤雨初歇。
半夏望了眼周遭布置,果真比驿站好上许多。
但想到巍侯出尔反尔,那般羞辱自家女郎,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韦娘甫一坐定,亦是眉宇之间挡不住忧愁。
韦娘“虽说巍侯又重新迎回女郎,但大婚事宜却始终不曾提起,也不知巍侯心里是如何想的。”
张浦走来走去,语气里满是埋怨。
张浦“女郎终究是年少,许多事情哪里明白。您此番意气用事,一来就和巍侯对上,只怕将来对我们焉州不利啊。”
阿缇瞧着他焦急如焚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阿缇“不利?”
阿缇“先生若觉得我不好,那便自己去嫁了巍侯。”
话落,张浦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张浦“女郎,这……”
阿缇终于冷了脸色,站起身来。
阿缇“巍侯既然迎我回来,总不会是做摆设。”
阿缇“大婚之事,不必急。磐邑印信还在我手上,他不会愿意放弃这块肥肉的。”
半夏点了点头,望着女郎深思熟虑的模样。
可叹她不过十四岁还未及笄,便要周旋在权谋算计中了。
想到这里,半夏心情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翌日,阿缇独自来见魏劭。
他立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复杂。
阿缇“见过巍侯。”
阿缇语气平静,见礼后平视望着他。
魏劭“很少有人敢直视我的眼神。”
魏劭“你,与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听到这话,阿缇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松动。
她勾了勾嘴角。
阿缇“哪里不一样?”
阿缇“是不似巍侯想象中的一样,被驱逐后哭哭啼啼,还是应该跪下求您回心转意呢?”
闻言,魏劭蹙眉。
阿缇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阿缇“巍侯觉得我巧言令色,那日街上言行无状,可请巍侯仔细想想,我所言与您的目的一样。”
魏劭一顿,拧起眉头。
魏劭“如何一样?”
阿缇“乔魏世仇,但此番联盟。徐太夫人是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因为任何一次战争,受苦受累的都是黎民百姓。”
阿缇“辛都的百姓如今为何这般孤苦?不就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战事么?难道巍侯还想要看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么?”
魏劭眼神骤缩,似是被触动。
阿缇心里也有些打鼓,但此刻她必须要沉着冷静。
阿缇“我与巍侯所想一样。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阿缇“焉州甘愿以这场亲事奉上磐邑,愿巍侯心愿得偿。”
说罢,她从半夏手上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
魏劭这时才发觉她已经带足了投诚的心意来。
看似心甘情愿地奉上印信,但内心究竟如何想的,魏劭冷冷一笑。
他想起公孙羊说的,此时的确不再适合硬碰硬了。
三日后,辛都街头忽然热闹起来。
君侯大婚的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遍了整座都城。
百姓们议论纷纷——几日前还被驱逐出城的乔女,竟成了巍侯正室?
更令人咂舌的是,此事的确是巍侯首肯。
因此辛都上上下下都为这场盛事做准备。
阿缇倚在窗边,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
她年少时曾听堂姐阿梵说,将来及笄嫁人就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举世无双的英雄。
那时候阿姐蛮蛮总是与堂姐阿梵笑成一团来逗她,阿缇却从不放在心上。
她总以为世上除了祖父和父亲,哪里有更好的人呢?
能够真心实意待她。
可她也不曾想到,如今这场大婚竟是这般模样。
韦娘甫得到成婚的消息本是大喜,但如此仓促也觉得委屈了阿缇。
但此刻实在顾不得太多。
半夏“这件嫁衣乃是家里女郎们亲手做的,是为了女郎准备的。”
半夏取出那件阿梵和蛮蛮一起为阿缇预备的嫁衣。
她们总以为这个小妹妹会是最后出阁的。
临了,她竟是在自己阿姐前头出嫁了。
阿缇手中握着一块玉玦,那是母亲的遗物,当年她出生时,她与阿兄一人一块。
也不知道阿兄此刻如何了。
辛都城头挂满红绸。
魏劭身着玄色婚服立在高台上,腰间玉佩在烛火下流转微光。
当用扇子覆面的阿缇被搀扶上台阶时。
他忽然又想起数年前那场祸事。
想到了兄长血肉模糊的脸,而今他竟然要娶仇家之女。
他紧紧地攥着玉佩,直到掌心出了血,他方才缓缓松开。
眼神中一派冰冷,一丝温情都没有。
“一拜天地——”
阿缇微微屈膝,余光瞥见魏劭攥紧的拳头。
她低下眼眸,也没有半分喜色。
这场亲事代表的什么,他们都明白。
“夫妻对拜——”
两人同时俯身时,动作那般机械。
仿佛今日并不是成婚,而是完成什么既定的仪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