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深秋的梧桐叶落满晏宅别墅前的车道，灰得像三年前棠懿娴拖着行李箱离去时天空的颜色。晏淮屹坐在迈巴赫后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窗上凝结的雨滴，视线却定格在玄关处那盏始终没换过的云石吊灯上。司机张伯轻咳两声，后视镜里的人影动了动。
张伯"先生，德国领事馆的车已经在路口等了。"
晏淮屹没应声。车载香氛机飘出的雪松香混进皮革味里，让他想起棠懿娴临走前喷空的那瓶祖玛珑。当时她蹲在化妆间地板上收拾香水瓶，阳光斜斜切过她发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像株易碎的玉兰。
棠懿娴"晏淮屹，"
她突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棠懿娴"以后别买这个味道了，太甜。"
后座暗格突然震动起来。晏淮屹打开胡桃木抽屉，那台专门接收国际邮件的卫星电话正屏幕发亮。陌生的德国区号后面跟着条短讯，内容简洁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肉
车子刚好驶过中山路那家蓝白相间的花店，橱窗里的绣球蔫头耷脑。晏淮屹突然想起棠懿娴第一次收到匿名花束时的样子，她把那捧带着露水的紫罗兰插在卧室水晶瓶里，手指轻抚花瓣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晏淮屹"张伯，掉头去中央商场。"
后视镜里张伯的眉毛跳了跳，但什么也没问。晏淮屹看着车载时钟数字跳动，三年零七天，1105天，26520小时。每座他出差过的城市都留下过类似的线索，巴黎拉丁区咖啡馆餐巾纸上的琴谱，威尼斯贡多拉船夫转交的玻璃珠，慕尼黑啤酒节现场被踩扁的纪念杯——杯底刻着的字迹永远只有两个：等我。
商场珠宝柜台的射灯晃得人眼晕。晏淮屹指着陈列柜里那枚蓝宝石戒指时，新来的柜姐眼睛都直了。鸽血红衬得铂金戒托愈发冷冽，像极了棠懿娴耳垂上那粒天生的朱砂痣。三年前他把定制婚戒放在她枕边，第二天早上戒指盒空着，只留下张纸条，钢笔字凌厉如刀：
"晏淮屹，你不懂，有些东西用钱买不到。"
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德国领事馆的车已经在停车场等了四十分钟，宦野舟发来的信息刷了满屏：德方代表对延迟会面表示不满，律师建议取消私人行程。晏淮屹摸着丝绒首饰盒里那枚戒指，突然想起棠懿娴拆他邮件时的样子。她总是用硬币当开信刀，无名指关节抵着下唇，认真得像在解数学题。
晏淮屹"告诉汉斯先生，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车子经过长江大桥时，落日正把江面染成蜂蜜色。晏淮屹把车窗降下条缝，风卷着桂花甜香扑进来，混着远处货轮的汽笛声。他想起他们新婚那年去柏林，棠懿娴在勃兰登堡门前张开双臂，大衣下摆扬起像只白鸟。当时他以为那是幸福，直到离婚协议书摆在面前才明白，那只是她在练习飞翔。
音乐厅巨大的水晶吊灯亮起来时，晏淮屹发现自己攥着戒指盒的手心全是汗。最后的排座位确实空着，椅面上放着张烫金边的节目单，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标题旁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音符。他刚坐下，就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比记忆里淡些，混着消毒水的味道。
棠懿娴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侧门时，晏淮屹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她穿着身黑色丝绒长裙，头发挽成庄重的髻，脖颈间那道细长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三年前她从慕尼黑医院寄来的离婚协议上，这道手术缝痕的照片被别在第三页，附言写着："晏淮屹你看，连手术刀都比你懂怎么疼我。"
钢琴声响起的瞬间，晏淮屹突然明白。那些漂洋过海的明信片，那些匿名转递的礼物，那些深夜自动发声的斯坦威——全是她有意无意的线索。就像此刻，她弹奏的不是原版《月光》，第三乐章左手多了个升do音，和他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她在客厅钢琴上即兴篡改的版本一模一样。
中场休息时，晏淮屹发现节目单背面粘着片干燥的紫罗兰花瓣。他突然想起棠懿娴总说，紫罗兰的花语是"永远等待的爱"。手机在黑暗中震动，律师发来德国医院的诊断报告扫描件，日期是三个月前：晚期脑胶质瘤，最多六个月。
返场曲是《小星星变奏曲》，棠懿娴弹得轻快，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晏淮屹看着她放在白键上的左手，无名指上光秃秃的，连戒指痕都淡得看不见。他想起自己藏在书房保险柜里的37张明信片，最新那张来自冰岛，极光照片背面写着："这里的星星比南京亮，但我还是想念你车里的雪松香。"
音乐会结束的掌声里，棠懿娴突然转身望向最后一排。聚光灯追过来的瞬间，晏淮屹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泪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左手，掌心对着他的方向。那里纹着个极小的音符，形状像极了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那枚在威尼斯小巷淘来的古董音乐盒，底座刻着的字迹早已磨损。
晏淮屹突然冲下台。保安想拦他时，棠懿娴朝这边摇了摇头。后台走廊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她靠在大理石柱上，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
棠懿娴"戒指带来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晏淮屹打开丝绒盒子。蓝宝石在应急灯下闪着幽光，棠懿娴伸出手的瞬间，他发现她无名指内侧有道新鲜的伤口，形状像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
棠懿娴"柏林冬天比南京冷。"
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泪光
棠懿娴"我在医院化疗时，总想起你车里的暖气。"
晏淮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凉得像冰，化疗留下的斑秃藏在发髻深处。他想起那些被自己当作骚扰邮件删掉的医院账单，想起律师说"棠小姐在德国变卖资产"时轻描淡写的语气，想起最后那张明信片上被药水晕开的字迹——"淮屹，星星要回家了"。
晏淮屹"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喉结滚动得生疼。
棠懿娴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把戒指按进他掌心。
棠懿娴"晏淮屹，你见过飞蛾扑火吗？"
她踮起脚尖，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棠懿娴"我不想你看着我变成灰。"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棠懿娴突然推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她从手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盖着柏林爱乐乐团的火漆印。
棠懿娴"遗嘱。"
棠懿娴"我把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留给你了，琴盒夹层里有样东西......"
她笑着擦掉嘴角的血沫
护士推着轮椅转过拐角时，晏淮屹才发现她长裙下露出的脚踝肿得厉害。棠懿娴朝他眨眨眼，就像三年前她拎着行李箱站在玄关那样，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棠懿娴"记得每周给琴盒上油，还有，别让张伯总喝速溶咖啡。"
晏淮屹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护士推进电梯。不锈钢门合上的瞬间，他突然想起那把古董音乐盒的旋律——原来不是什么世界名曲，是她自己写的小调，后来被他公司用作客服电话等候音。这些年他接听过无数次，却从未听出那里面藏着的一句话：
"淮屹，带我回家。"
凌晨三点，晏淮屹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棠懿娴留下的牛皮纸信封放在钢琴上，旁边摆着他连夜从德国空运回来的斯特拉迪瓦里。月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照亮琴盒衬里绣着的小字——"棠懿娴爱晏淮屹，2019年冬于柏林"。
夹层里果然有东西。不是他想象中的信件，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诊断报告，最上面那张写着日期：三年前，他们结婚纪念日第二天。报告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字，笔迹已经晕开：
"晏淮屹，你说过要陪我看遍世界夜景，我在每个城市给你寄明信片，是怕你找不到来看我的路。"
手机在此时震动。宦野舟发来条简讯，附带着张照片：柏林医院的新生儿保温箱里，有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正攥着半片紫罗兰花瓣。文字写着：
晏淮屹突然笑出声，眼泪砸在诊断报告上，晕开的墨迹像极了柏林冬天飘落的雪。他想起棠懿娴总说他不懂浪漫，却把最重的承诺藏在37张明信片里，藏在篡改的琴谱里，藏在那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的每一道木纹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她当年赤脚踩在别墅木地板上的声音。晏淮屹拿起手机，给德国医院回拨电话。听筒里传来护士温柔的德语，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用她教的柏林方言轻声说：
晏淮屹"请告诉那两个小家伙，爸爸来接他们回家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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