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丝像细银针，扎在肯辛顿宫的铁栅栏上，林小满盯着培训学校教室的落地窗外。
母亲没收了她原来的电话卡，给她办的新卡，每日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晨读口语教材、午休时跟外教一对一练习、傍晚去健身房打卡以免“养出颓相”。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第五个月，她在便利店买热可可时，看见玻璃倒影里那个穿着驼色大衣、颈间系着母亲挑的真丝围巾的自己，忽然想起陆川曾说她穿卫衣配帆布鞋的样子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兽”。
指尖的热可可杯突然发烫，她慌乱后退，转身时撞进一个带着雪松香气的怀抱。
“林小满？”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
顾砚舟摘下墨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眼底的关切毫不掩饰。他抬手稳住她差点打翻的热可可，“小心烫。”
林小满仰起头，眼里满是惊讶：“你不在国内……上学吗？”
“我刚上大学时，父亲说只要我在学校有点出息，以后就不管我了。”顾砚舟替她接过购物篮，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篮把上，语气平静，“所以这些年，拿奖学金、参加竞赛、发表论文，该做的都做了。”
顾砚舟声音很淡，唇角却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用耀眼的成绩筑起高墙，只为换取那一点自由。当他带着厚厚的荣誉证书站在父亲面前时，那位一向严苛的大家长，也只能默许他离开。
他望着窗外的雨幕，停顿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说：“我来伦敦，是因为母亲曾在这里生活过，这里有她的痕迹。可惜她走得早，我连她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林小满望着他侧脸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心尖微微发颤——那是种被连根拔起的孤独，却被他用满身荣耀的壳裹得密不透风。
她睫毛轻颤，眼神里满是同情，像在看一只被驯化后又挣破牢笼的兽，纵然逃出生天，爪尖还带着旧伤痕。可下一秒，她自嘲地抿了抿唇，又觉得他是幸运的，至少能凭自己的力气撞开那扇名为“掌控”的门，而她还像被丝线牵着的木偶，在母亲画好的轨迹里打转。
“听说你在学口语？我正好周末有空，可以陪你练习。”顾砚舟突然转头看向她，眉眼弯弯，主动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温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那天傍晚，顾砚舟开车带她去了一个二手书店。此后每个周末，顾砚舟都会准时出现在培训学校门口。
他带她去美术馆看展览，在公园里喂天鹅。她背单词喉咙沙哑时，他会皱着眉，一脸心疼地从口袋掏出润喉糖，“早说让你别这么拼命。”说话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又迅速撤回。
有次他们在伦敦眼上俯瞰夜景，顾砚舟忽然指着泰晤士河上的游船，声音里带着少年般的雀跃：“那些灯光，像不像被揉碎的星星？”他转头看向林小满，目光灼灼，期待着她的反应。
她望着那些明明灭灭的光斑，眼神瞬间变得柔软而遥远，想起陆川宿舍楼下的路灯。
某个醉酒的夜晚，他曾背着她在那条路上走，影子被拉得老长，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递过来，像团不会灼伤的火焰。
顾砚舟看着她突然黯淡的神色，笑容僵在脸上，默默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与此同时，国内的陆川正经历着另一种煎熬。他每周都会给林小满的舍友发消息，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她换了号码，没告诉我们”。直到某天，他在微博刷到顾砚舟晒出的照片——画面里有半杯热可可，和一只戴着银色尾戒的手。那尾戒他认得，是林小满醉酒后非要戴在他小指上的廉价饰品。
“她在伦敦。”舍友终于不忍心，发来一条消息，“她妈妈看得很紧，往后不会在回国了，要在那里工作、上班”。
消息框里的光标闪烁了十分钟，陆川最终只回了句：“替我给她带句话，仙人掌开花了。”
伦敦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平安夜那晚，顾砚舟带她去海德公园的圣诞集市。旋转木马的灯光映在他睫毛上，他低头看向林小满，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第一次见你微博发的落日照片，就觉得你镜头里的世界很不一样。”
他说话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撩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林小满的手指攥紧围巾，喉咙发紧。雪粒子落在顾砚舟的睫毛上，他低头替她系围巾，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脖颈。这个动作与陆川在梧桐树下的模样重叠又分离，她眼眶瞬间泛红。
远处传来唱诗班的歌声，她手机震动，是陆川发来的好友申请，附带一张照片：窗台上的仙人掌开着淡黄色的花，旁边放着她遗落的发圈。“其实它开花的样子，很像你喝醉时扬起的嘴角。”
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顾砚舟的声音混着集市的喧嚣传来：“下周结课，有什么打算？”他的手指轻轻触到她攥着手机的手，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刻意试探。
远处的大本钟敲响午夜钟声，林小满望着泰晤士河上漂浮的许愿灯，睫毛上沾满了细碎的雪花。
雪越下越大，顾砚舟开车送她回家。他从后视镜里瞥见她忽明忽暗的眼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的样子像根细刺扎在他心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那些在心底反复排练的话——“那天之后为什么不再找我？”“你整天看手机，是不是在等谁加微信？”“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你心里那个人？”——终究没能说出口。
看她睫毛上都挂着小心翼翼的敏感，被家里管得像只困在水晶罩里的蝶，他突然舍不得问了。
这姑娘已经够可怜了，何必再掀她不想面对的过往。他默默叹了口气，把车开得更稳了些，希望能给她多一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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