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校庆当天，后台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许星河站在化妆镜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镜子里的人穿着黑色西装，头发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他扯了扯领结，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别拽了，再拽就歪了。"程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星河从镜子里看见程渝向他走来。他今天也穿着同样的黑色西装，但领结是深蓝色的，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程渝的手指轻轻搭上许星河的领结，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紧张？"程渝问，手上的动作没停。

许星河咽了咽口水："有点。"

程渝的手指灵巧地调整着领结的位置，许星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大概是某种须后水的味道。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程渝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有他微微抿起的嘴唇。

"好了。"程渝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许星河低头看了看，领结确实比刚才舒服多了。"谢谢。"他说，"你好像很擅长这个。"

程渝耸耸肩："小时候经常参加比赛，习惯了。"

后台的广播突然响起："请钢琴四手联弹《蓝色狂想曲》的表演者到候场区准备。"

许星河的心跳猛地加速，手心沁出一层薄汗。程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

"记得昨晚说的吗？"程渝问。

许星河点点头："一起错。"

程渝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对，一起错。"

他们并肩走向候场区，许星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舞台的灯光从帷幕的缝隙中漏进来，照亮了程渝的侧脸。许星河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下面有请钢琴系程渝、许星河为我们带来四手联弹《蓝色狂想曲》！"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程渝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许星河："准备好了吗？"

许星河看着程渝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秒，然后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程渝的手很暖，掌心有些薄茧，是常年练琴留下的痕迹。这个简单的触碰像是一剂镇定剂，让许星河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程渝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他们一起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让许星河一时看不清台下的观众，只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钢琴静静地立在舞台中央，黑色的漆面反射着柔和的光。

程渝先坐下，然后示意许星河坐在他旁边。琴凳不算宽敞，两人的大腿几乎贴在一起。许星河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三、二、一。"程渝轻声倒数。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星河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程渝的琴声像一条蜿蜒的河流，而他的琴声则是汇入其中的支流。他们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舞，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却始终保持着某种奇妙的默契。

许星河偷偷瞥了一眼程渝的侧脸。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程渝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全神贯注地盯着琴键。有那么一瞬间，许星河忘记了自己正在演出，忘记了台下有上千名观众，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架钢琴，和与他四手联弹的程渝。

然后，意外发生了。

在一个本应流畅的过渡段，程渝的手指突然打滑，弹错了一个音。许星河感觉到程渝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按照原计划，许星河应该跟着程渝一起"错"，但此刻他的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弹出了一个即兴的变奏，巧妙地弥补了程渝的失误。

程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许星河回以一个微笑。接下来的演奏中，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每个音符都像是即兴发挥，却又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许星河能感觉到程渝的肩膀渐渐放松，他们的手臂偶尔相碰，传递着无声的默契。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星河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微微颤抖着。程渝转过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许星河从未见过的光彩。

"完美。"程渝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

他们一起站起来向观众鞠躬。许星河的目光扫过台下，看到了前排拼命鼓掌的林轩，还有激动得站起来的音乐系主任。但当他的视线回到程渝身上时，所有这些都变得模糊不清。

回到后台，许星河终于长舒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程渝递给他一瓶水，他们的手指再次相触，这一次谁都没有急着松开。

"你救了我。"程渝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许星河从未听过的柔软。

许星河摇摇头："我只是...即兴发挥了一下。"

程渝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许星河开始觉得不自在。"怎么了？"许星河问。

"没什么。"程渝说，"只是突然发现，和你一起弹琴的感觉...很特别。"

许星河的心跳又加快了。他想说些什么，但后台突然涌进来一群祝贺的同学，把他们团团围住。林轩挤到最前面，用力拍了拍许星河的肩膀。

"太棒了！"林轩兴奋地说，"特别是那个即兴变奏部分，简直神来之笔！"

许星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临时发挥而已。"

"才不是临时发挥。"程渝突然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许星河每天练习到琴房关门，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首曲子。"

许星河惊讶地看着程渝，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些细节。程渝的目光与他相遇，里面藏着某种许星河读不懂的情绪。

庆祝持续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开始催促他们离开。许星河和程渝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色已经笼罩了校园。初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演出后的燥热。

"程渝。"许星河突然停下脚步，"谢谢你。"

程渝转过头："谢我什么？"

"谢谢你..."许星河斟酌着词句，"谢谢你选择和我一起演出。"

路灯的光晕染在程渝的脸上，柔和了他惯常的冷淡表情。他看起来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应该是我谢谢你。"程渝说，"今晚的演出...我会一直记得。"

他们继续向前走，肩膀偶尔相碰。许星河想起舞台上那个即兴的变奏，想起程渝指尖的温度，想起他们四手联弹时那种奇妙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就像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轻轻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而这一切，都始于钢琴前那短暂却永恒的四手联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