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第七天,伯父开车带林晚离开殡仪馆。后备箱里塞着两个纸箱——一个装着父母留下的书籍和相册,另一个是林杰连夜收拾的玩具和衣服。
林晚趴在车窗上,看着殡仪馆的烟囱渐渐变小。伯父从后视镜看她,轻声说:"晚晚,我们快到家了。"
"家"是一栋带小院的二层楼房,门口有棵光秃秃的樱花树。伯母系着围裙等在门口,手里拿着双崭新的毛绒拖鞋,上面绣着小熊图案。
"欢迎回家。"她蹲下来平视林晚,声音比棉花糖还软。
二楼朝南的卧室被刷成淡蓝色,书桌上摆着天文望远镜,窗台上放着多肉植物。床上铺着星际大战图案的床单——林杰上周特意换的,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林晚喜欢什么。
"这是你的房间。"伯父把纸箱放在地上,"有什么不喜欢的,我们慢慢改。"
林晚打开第一个纸箱,泰迪熊从衣服堆里露出脑袋。她把它抱出来,发现右眼的纽扣被换成蓝色的了,和伯母拖鞋上的小熊一模一样。
"我缝的。"伯母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指,"第一次做针线活..."
线脚歪歪扭扭,但很结实。林晚把脸埋进熊耳朵里,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很喜欢,谢谢你!"
晚餐时间
伯母做了糖醋排骨——林杰偷偷告诉她这是林晚最爱吃的。餐桌上摆着四副碗筷,多出来的位置放着父母的照片。
"我开动了。"伯父说完才发现林晚盯着照片发呆。
林杰突然站起来:"等等!"他跑进厨房,端着个小碗回来,"差点忘了这个。"
碗里是蒸得金黄的鸡蛋羹,表面用酱油画了个笑脸——父亲常做的把戏。
"你爸教过我。"伯父的筷子在碗边顿了顿,"可能没他做的好..."
林晚舀了一勺。太咸,火候过了,但她吃完了整碗。
傍晚六点,伯母拉开林晚卧室的窗帘,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逐渐暗淡的光痕。
"晚晚,这是你的睡衣。"伯母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床上——浅蓝色的棉质睡衣,胸口绣着一只小小的月亮。林晚盯着那只月亮,想起母亲最后给她穿的那套睡衣,是红色的,上面有太阳图案。
"要洗澡吗?"伯母蹲下来问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泰迪熊的耳朵。熊的右眼是伯母新缝的蓝色纽扣,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夜晚降临
晚上八点,整栋房子开始陷入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
伯父在书房处理学校的工作,键盘声断断续续;伯母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林杰在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偶尔能听见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林晚坐在床边,双脚悬空,轻轻晃着。她数着墙上的卡通挂钟的秒针走动,数到第两百三十七下时,伯母敲门进来。
"该睡觉了。"伯母帮她拉开被子,"要我念故事吗?"
林晚摇头,自己爬上床,把泰迪熊放在枕头边。伯母关掉顶灯,只留一盏小夜灯——那是林杰下午临时装的,造型是个微笑的星星。
"晚安。"伯母亲了亲她的额头,"有事就叫我们,好吗?"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晚盯着天花板,夜灯的光在墙上投出摇晃的阴影。她听见窗外风吹过樱花树的沙沙声,偶尔有汽车驶过的遥远轰鸣。
然后,毫无预兆地,那股味道又回来了——
汽油混合着铁锈的味道,冰冷而刺鼻。
她猛地坐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房间里明明只有洗衣液的淡香和木制家具的气味,但她的鼻腔里却充斥着那个雨夜的记忆。安全座椅的束缚感,玻璃碎裂的脆响,母亲垂落的手,父亲后视镜里最后的目光——
泰迪熊被她紧紧搂在胸前,纽扣眼睛硌着她的锁骨。
凌晨一点十三分,林晚蜷缩在衣柜最里侧。
这个发现是偶然的——晚饭后她整理衣服时,发现这个衣柜深处有一个刚好能容纳她的小空间。现在,四周被衣物包围的感觉让她想起车祸前的最后一个拥抱,母亲扑过来护住她时的温度。
衣柜门留了一条缝,夜灯的光从缝隙中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细线。林晚盯着那道光线,数着自己的心跳。
突然,光线被遮挡了一瞬。
"晚晚?"林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很轻。
林晚屏住呼吸。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她看见林杰的拖鞋出现在衣柜门前,停住了。
"原来在这里。"林杰没有拉开柜门,而是在门前蹲下,声音透过木板传来,"我小时候也喜欢躲这儿。"
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熊耳朵。
"知道为什么这个衣柜特别适合躲吗?"林杰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因为是伯父亲手做的,木板之间有缝隙,不会闷。"
一只信封从门缝底下滑进来。林晚迟疑地拿起来,里面是一张照片——林杰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也蜷在这个衣柜里,手里举着一本漫画书,对镜头做鬼脸。
"我那时候躲的是数学家教。"林杰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比我聪明,挑的地方更好。"
凌晨四点,林晚终于从衣柜里爬出来。
林杰居然还等在门外,背靠着衣柜坐在地上,膝盖上摊着一本数学笔记,见她出来,他合上笔记本,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
林晚把冰凉的小手放在他掌心。
"饿不饿?"林杰带她往厨房走,"我偷藏了巧克力。"
冰箱的灯光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林杰从蔬菜保鲜盒里摸出两条巧克力——这种藏法显然是跟父亲学的。
"告诉你个秘密。"林杰掰开巧克力,递给她一半,"伯父其实知道我把零食藏这儿,但他假装没看见。"
林晚小口咬着巧克力,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窗外,天空开始泛起极浅的青色,樱花树的轮廓渐渐清晰。
"看。"林杰突然指着窗外,"那颗特别亮的星星,叫天狼星。"
"爸爸说过。"林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说...那是夜空中最忠诚的星星。"
林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剩下的巧克力:"敬天狼星。"
林晚学着他的样子举起巧克力,两个人在冰箱的冷光中完成了这个奇怪的仪式。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甜腻还残留着,林杰望着天狼星的方向,突然意识到自己掌心出了汗。六岁女孩的手指冰凉纤细,像一截随时可能折断的樱花枝。他低头看林晚——她正小口咬着巧克力,睫毛在冰箱冷光中投下颤动的阴影,嘴角沾着一点褐色的碎屑。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这个念头像记闷棍敲在林杰太阳穴上。十二岁的少年也只不过是刚进入青春期,最多关心一下学习成绩怎么样小学生,此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林晚突然抬头:"天狼星会冷吗?"
"什么?"
"它一个人挂在那里。"林晚指着窗外,"会不会孤单?"
冰箱的嗡嗡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把林晚哄睡后,林杰坐在书房地板上,面前摊着两样东西:数学笔记和从林晚书包里掉出来的幼儿园画册。
画册最后一页有幅蜡笔画:三个火柴人手拉手,天上飘着乌云,雨滴都是红色的。角落里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不见了」。
书桌抽屉里有个牛皮笔记本,扉页是父亲的字迹:「科研项目完全指南」。他翻到空白页,用力写下新标题:
《关于当哥哥的笔记》
第一条就划掉重写了两次:
1. 保证她不哭
1. 让她知道天狼星永远不会孤单
早上七点,伯母发现厨房地板上散落的巧克力包装纸,和冰箱门上一大一小两个手印。
她推开林晚的房门,看见两个孩子蜷在同一张床上睡着了——林杰的眼镜歪在一边,手臂保护性地环着林晚;林晚怀里紧抱着泰迪熊,但眉头终于舒展。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本「科研项目完全指南」上。伯母轻轻拾起本子,发现最新一页画满了星星,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
「天狼星会守护所有迷路的小孩。——林杰 2007.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