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向解剖

雨水在凌晨四点十八分停止的时候，林淮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些珍珠母色的光斑。他躺在诊疗室的观察床上，听着Dr.陈的钢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像某种节肢动物在头骨内侧爬行。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碎诊所的屋顶。林淮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正在脱落——每一根掉落的瞬间，视野就会闪烁一下，像老式电视机切换频道的雪花噪点。

"今天我们要做个有趣的小实验。"医生解开无菌包装的声音格外刺耳。取出的不是注射器，而是一把银亮的解剖剪，刃口在无影灯下泛着蓝光。林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剪刀内缘布满细小的锯齿，正是妹妹失踪那天，她书包里消失的那把裁纸刀的模样。剪刀柄上还刻着两个字母：L.H.，他名字的缩写。

Dr.陈的手指抚过剪刀的锯齿，塑胶手套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记得镜像神经元理论吗？当你看到别人被针扎时，自己的对应脑区也会激活。"他突然将剪刀指向林淮的右眼，"但如果是看到自己受伤呢？"

玻璃培养舱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林淮转头时，看到琥珀色液体中的脑组织正在剧烈抽搐，那些神经纤维像受惊的水母触须般收缩又舒展。更可怕的是，随着每一次抽搐，他自己的指尖就脱落一小块皮肤，露出下面珍珠母色的角质层。脱落处没有流血，反而渗出某种透明的黏液，在诊疗床单上画出神经网络的图案。

"别紧张，这只是同步率突破90%的正常反应。"Dr.陈的手套抚过他的额头，林淮闻到一股甜腻的腐臭味——医生的塑胶手套表面沾着几根亚麻色的发丝，发根处还连着细小的毛囊组织。"现在，看着镜子。"

镜面泛起涟漪。起初只是细微的波动，很快就像沸腾般剧烈震颤。林淮看到自己的倒影正在被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侵蚀——那是蚂蚁，每只都衔着微型的神经节，正从他的镜像体眼窝中进进出出。蚂蚁的行进路线精确得可怕，在镜中人的脸上蚀刻出妹妹的轮廓。

当第一只蚂蚁穿透镜面落到现实中的脸颊上时，林淮尝到了铁锈味的记忆：

七岁生日那天，母亲把蓝宝石领针别在他衣领上。镜子里的烛光摇曳中，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没有跟随动作——那个"他"伸手掐住了母亲的脖子。而真正的自己，当时正对着蛋糕露出甜蜜的微笑。

"想起来了吗？"Dr.陈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水下传来，"所谓镜像体，不过是创伤记忆的实体化......"

解剖剪突然刺向镜子。在玻璃碎裂的瞬间，林淮看到无数个时空的切片：穿红裙的小女孩漂浮在培养舱里，她的脊椎连接着Dr.陈的神经纤维；医生用镊子从自己太阳穴取出记忆组织，编织成那条暗红手绳；老年版的自己正给某个少年注射珍珠母色的液体，而那个少年长着妹妹的脸......

最中央的碎片映出终极真相：被血迹遮盖的病历文字突然清晰起来——「患者林淮，1987年实施胼胝体切除术后出现代际遗传症状。建议进行逆向解剖，分离共生神经元。」签名处是Dr.陈年轻时的字迹，日期却是三十年前。

地下室的备用电源在此刻启动，惨白的应急灯光中，林淮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没有跟随他的动作——那团黑影正掐着Dr.陈的脖子，而医生的白大褂下摆掀起一角，露出的左手腕上赫然是和林淮一模一样的、带着虎牙咬痕的旧伤疤。

培养舱的警报突然响起。林淮跌跌撞撞地扑向监控屏幕，看到B1-13区域的实时画面：数十个培养舱整齐排列，每个里面都漂浮着连体大脑。最末端的舱体标签上写着「标本13号：林氏终极态」，而舱内的两张人脸正在缓慢融合——一张是他的，另一张是Dr.陈的。

"这就是完美的共生。"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的声音突然变成林淮的声线，"我们本就是同一条神经纤维的两端。"

林淮的视野开始模糊。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珍珠母色的半透明状，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无数细小的、正在编织新记忆的神经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