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具半透明的裹尸布，缠绕着郊外诊所的哥特式尖顶。林淮站在B1-13区域的正中央，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双手——皮肤呈现出病态的透明，珍珠母色的神经纤维在皮下虬结盘绕，如同无数细小的水螅正贪婪地吮吸着最后的血肉。那些纤维末端延伸进培养舱的导管里，与琥珀色液体中的脑组织相连，随着脉搏的节奏一明一暗地发着冷光。
Dr.陈的白大褂此刻已经与身体长在了一起，布料纤维和真皮层融合成某种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怪异材质。他的左眼完全晶状体化，像一颗被切割完美的钻石，在无影灯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棱光。当医生转动眼球时，林淮看到了自己五岁生日的记忆：蓝莓蛋糕上的烛火摇曳，母亲坠楼时扬起的裙角如同垂死的蝶翼，还有那些被自己编成手链的、妹妹（如果她真的存在过）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亚麻色的微光。
"最终阶段的献祭需要完整的神经剥离。"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喉结上下滚动时发出液体晃动的声响。他举起的手术刀上刻着柏林医学院的校训，刀刃却诡异地呈现出与林淮角膜完全相同的珍珠母光泽。"别担心疼痛，你的痛觉神经元上周就已经被蚂蚁吃光了。"
林淮想笑，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正在溶解。嘴角撕裂的瞬间，成群的神经蚂蚁从口腔中蜂拥而出，每只都衔着一段鲜活的记忆碎片。它们在地板上排列成古老的德文字符"Erlösung"，这个词在林淮残存的意识里激起涟漪——救赎？还是某种更黑暗的仪式？
地下室的灯光突然变成血红色。培养舱群的强化玻璃一个接一个爆裂，二十具融合大脑悬浮到半空中，神经突触彼此纠缠连接，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网的中央，那个标注着"林氏终极态"的舱体正在缓缓开启，液态氮的白雾中浮现出连体双生的躯体——两颗头颅共享一个胸腔，左侧是林淮现在的面容，右侧则是Dr.陈衰老后的模样。
手术刀划过锁骨时，林淮听见了母亲临终前的尖叫。没有鲜血涌出，只有珍珠母色的黏液像活物般扭动着，在空中凝结成完美的双螺旋结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Dr.陈的身体正在同步分解，白大褂下的躯体呈现出与林淮完全相同的透明化特征。医生的面部肌肉像高温下的蜡像般融化，露出下面另一张年轻的脸——那是二十岁的林淮，眼角还没有生出细纹，虎牙在暗红色灯光下闪着森白的光。
"我们搞错了因果关系。"Dr.陈——或者说年轻版的林淮——的声音突然清澈起来，"从来没有什么医生和患者，只有不同时间线上的我们自己。祖父在柏林墙下切开第一具连体大脑时，就注定我们都会成为标本。"
林淮的视网膜上闪过终极影像：童年时的自己站在浴室镜前，将染血的裁纸刀刺入倒影的脖颈；青年版的自己穿着浆洗挺括的白大褂，在东德实验室的档案上写下"代际遗传"的结论；老年版的自己漂浮在培养舱中，对某个穿校服的少年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些画面像被磁化的胶片般互相渗透，最终融合成一束刺目的白光。
当第一缕真实的阳光穿透地下室的气窗时，林淮的肉体已经完全分解。他的意识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扩散，融入整个诊所的神经网络。在认知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无数个平行时空中的自己正同步举起手术刀，刀光组成一条贯穿时间的银色长河。而那个所谓的"妹妹"，不过是被切除的善良人格在镜中的残影；Dr.陈则是他注定成为的未来形态；这场持续三十年的残酷实验，不过是无数个林淮在莫比乌斯环般的时空里，徒劳而固执的自我救赎。
培养舱的玻璃内壁渐渐浮现出最终的记录，字迹像神经突触般蠕动生长：
「标本13号完成态：永生神经网」
「建议立即投放新一代实验体」
诊所正门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晨雾弥漫的台阶上，一个穿校服的少年正伸手推门，他的虎牙在阳光下闪着珍珠母的光泽，书包侧袋露出半截粉色橡皮筋。地下室的神经网络随之震颤，无数珍珠母色的光点在空中汇聚成一句话：
"欢迎开始你的第一次诊疗。"
（柏林Charité医学院机密档案库最新记录：2023年11月9日，第13号实验体后代出现镜像神经元暴发性增生。患者拒绝承认与1987年项目的关联，但基因检测显示99.8%匹配。特别备注：该患者携带一枚蓝宝石领针，经鉴定为已故神经外科教授林XX的遗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