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镜照骨

戌时的更鼓声刚过三刻，裴琰的皂靴碾碎崔府回廊上的薄霜。青琉璃镜折射的月光在雪斋书房外织成一张光网，八哥在鎏金架上突然收拢翅膀，黑豆般的眼珠映出来人眉骨渗血的疤痕。

崔白砚背对雕花门站着，苍白手指抚过《氏族志》空白页的毛边。镜片后的双眼渗出带冰晶的血泪，在脸颊凝成两道淡红痕迹。"裴兄的丧服该换了。"他的声音像浸过雪水，"粗麻布料配不上御史台的朱砂印。"

三面铜镜同时调整角度，交错的光栅将裴琰的身影切割成碎片。左侧镜面突然扭曲变形，映出老御史悬在房梁下的皂靴——靴尖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与二十年前裴琰在国子监考场上见过的如出一辙。

"青镜照骨。"裴琰的刀鞘击碎最近的光栅，碎片迸溅到《氏族志》上，"崔兄让我看这个，是想说朱笔弑师的另有其人？"

八哥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叫。它用少年崔白砚清亮的嗓音开始背诵："'七姓十家举荐之制，实为蠹政害民——'"这正是当年被先帝朱笔勾销的《削藩策》禁章。崔白砚猛地捏碎案头镜片，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空白书页上，晕出一个个被除名的寒门举子。

陈破虏撞碎北窗的巨响震得满室铜镜摇晃。昆仑奴青铜色的身躯带进梅林的冷香，后颈"枉"字刺青还在渗血。"大人！"他喉咙里滚着斗兽场养出的低吼，"那扁毛畜生翅膀底下嵌着镜片——"

所有碎镜突然齐齐转向西北。三十步外的梅林深处，李昭阳的弯刀正挑开一截枯枝。月光在错金银壶上淌出粘稠的金属反光，她束发的金环随着步伐轻响，每一声都精准踩在更鼓余韵里。

裴琰的刀尖挑起染血的镜片。月光经过特殊角度折射，照亮博古架第三格暗处的鎏金匣子，"白虹"二字在尘封的漆面上忽隐忽现。崔白砚的瞳孔剧烈收缩，被镜片割伤的左手无意识抽搐——这个曾为他挡过暗箭的寒门同窗，竟真是先帝埋了二十年的刀。

"雪斋先生的八哥。"裴琰突然用刀鞘敲击鎏金架，惊飞的禽鸟在镜阵中撞出无数道折射光路，"背得最熟的怕是《氏族志》里'寒门与狗不得入内'那句。"鲜血从他崩裂的眉骨旧伤流到唇角，在青白月色下像道朱砂批注。

李昭阳的弯刀突然映在最近的一面碎镜上。刀光精准穿过铜镜间的缝隙，将裴琰脚前的地砖劈出火星。北风卷着碎梅掠过她胡服下摆，腰间的错金银壶晃出液体特有的沉闷声响。

崔白砚咳着笑出声，染血的手指划过书页上某个被晕开的姓名。那是二十年前春闱放榜日，淹死在曲江池的寒门榜首。"裴明晦。"他第一次唤了对方的表字，碎裂的镜片在掌心折射出扭曲的光，"你猜当年老御史悬梁的房梁——"

话音戛然而止。李昭阳的刀尖不知何时已抵住他后心，鎏金匣子在她左手掌心泛着冷光。八哥在梁上发出垂死的哀鸣，一片青琉璃镜正插在它咽喉处，镜面上"寒鸦"二字朱印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