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那本手账已经是江池留下的全部了。
直到我在翻整理箱时,找到一个夹在旧校服里的牛皮信封。
没有写收件人地址,也没贴邮票。信纸折得极平整,藏在旧校服内侧衣袋里,像是……从未打算被发现。
我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笔迹,是江池。
一开始我以为又是日记的一部分,但展开后才发现,它不像以往那样记录琐事,而是完整的,一封未寄出的信。
写给我的。
——
“宋渊: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刚从医院出来。
医生又说我肺部有点问题,让我多休息。我没听,反正从小到大都这样,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我早习惯了。
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生病这件事——不想你知道,也没必要。
因为你知道了,只会皱眉,沉默,不会多问,也不会说什么体贴的话。
你是那种人。理性又克制,好像心里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藏着。
但我还是想写点什么。就当是——我对你的告白吧,虽然你不会看到。
我大概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注意你的。
你那时候不太说话,每天都是作业第一名、成绩第一名、老师点名表扬的典型学生。我讨厌那种人,太完美,太无趣。
可你有时候看窗外的样子,像在看一个谁都不懂的世界。你好像总在等什么,或者说……你一直很孤单,但自己不承认。
我就想,得了吧,你也不是有多高贵。
可偏偏那年春游,我发烧又肚子痛,一个人窝在帐篷里你给我送了水,还丢了一片退烧药,说‘别装死’。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也不是冷血动物。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你每次洗手出来会把袖子反折一下,你喜欢把笔按在下巴思考问题,你数学特别好但看不懂化学结构式,你吃饭挑食但会偷偷把胡萝卜咽下去,怕被人说矫情。
后来我就开始……偷偷给你带吃的。你以为是食堂阿姨加菜,其实是我拜托人塞进去的。
我做的这些,你都没发现。
好像从来没发现过我。
你跟别人说我‘太吵’,说我‘不务正业’,说‘我就不信他能考上’。
我听到了,宋渊。
那时候心里真是,又恨你又想哭。
但我没放弃。
我去查你喜欢什么,翻你的作文,跟踪你放学路线。我甚至知道你家小区门口有只猫,你会多停两分钟看它一眼。
……说起来真的很变态吧?
但我就是喜欢你。
喜欢你明明沉默,却心很软;喜欢你故作镇定,其实经不起半点真心。
喜欢你连皱眉都带着克制。
宋渊,你就是我所有痛苦和期待的来源。
所以哪怕你永远不会看我一眼,我也要写下这些。
因为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如果我真的有一天不在了,我希望你至少知道,我喜欢你。
喜欢到每天都在想你。
喜欢到,不惜伪装成你讨厌的样子靠近你。
喜欢到,愿意为了你活下来。
这世界太安静了。
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靠近谁。
——江池”
——
我读完这封信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桌上的灯光是昏黄的,我手里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指尖有些发抖。
他写得那么轻描淡写,却几乎每句话都带刀。
“你知道了,只会皱眉。”
“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并不是张扬、吵闹、粗心的江池。他是带着某种天生的自卑和骄傲活着的——每一步都踩在锋利的边缘,却把笑留给我。
我一向以为他不懂收敛。
其实他只是习惯了把感情反着来。
我从前总说他“不会说人话”。可现在,我却听懂了那些没人听懂的沉默。
**
我带着信去找了江母。
她正在翻相册,眼角有疲态,但一看到我,眼神柔和了不少。
“宋渊啊。”她笑,“来得正好,我刚翻到你们高考前拍的合照。江池那时候怕你不乐意,还躲你后面。”
我走过去,看着相册里那个笑得贼坏的少年,眼睛在镜头后故意斜着,嘴角翘得几乎要藏不住话。
我从包里抽出那封信,犹豫了一下,说:“阿姨,我……我找到这个。”
她接过,慢慢展开。
一开始没说话,看到中段突然捂住嘴,颤了好一会儿。
“他……他一直没给我看过这些。他是个特别爱藏事的孩子,从小都这样。哪怕发烧烧到晕,也说‘我没事’。”
“我一直以为他那股叛逆是因为青春期……可原来,他真的喜欢你啊。”
我点点头。
她擦了擦眼角,笑得有点苦,“你知道他为什么留这么多东西给你吗?”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丢。他信得过你。”
那天我们坐在沙发上,一直到天亮。
她告诉我很多江池小时候的事。他学会走路晚,怕黑,喜欢蹲在阳台看楼下的灯光。每年生日他都要许三个愿望——但从来不告诉别人是什么。
他说:“说了就不灵了。”
现在我知道,可能那三个愿望,有一个是“希望宋渊能喜欢我”。
**
我回到家后,把那封信重新装进信封,和手账一起放进一个木盒。
木盒锁好,贴上标签:“他写了信,但没寄出。”
我没有打算寄。
江池或许知道,他的信到了,就够了。
而我,也终于知道,那个曾经最吵闹、最让人头疼的男生,用一整个青春写了封无人知晓的告白。
如果时间能倒流。
我想我会回到教室最后一排,敲敲他桌子,低声说:“江池。”
他可能又会不耐烦地抬头:“干嘛?”
我会说:“我看见你了。”
“从很早以前,就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