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萧梧秋喉头骤然发紧，夜风卷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扑进鼻腔。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车辕吱呀声，几个庄稼汉推着装满石块的板车挤到前排，粗粝的手掌被麻绳勒出血痕，却仍死死攥着车把

"秋娘子别怕！我们多少都受过你的恩惠，就算是拼了命，也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

魏劭沉在暗处的瞳孔猛地收缩，按住剑柄的指节泛起青白。他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没有甲胄鲜明的军队，没有训练有素的死士，唯有这些被生活压弯脊梁的百姓，此刻却如暴雨前的蚁群般凝聚成团，用最简陋的兵器筑起血肉城墙。

萧梧秋扶着门柱勉力站稳，素色裙裾在夜风里轻轻颤动。她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乡亲，眼眶泛起晶莹水光："秋娘何德何能，让大家为我这般奔波？"

孙大娘急得直抹眼泪，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又怕弄脏了衣衫："见不到你，我们哪能睡得着！”

萧梧秋抬手示意安静，转身看向身后的魏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诸位真的错怪巍侯了。若不是他......"

她声音哽咽，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秋娘恐怕已遭那恶贼毒手。"

四下骤然安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铁匠攥着的铁锤重重垂下，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猎户默默收起腰间短刀，孩童们也放下了手中的竹枪。魏劭站在阴影中，望着她微微发抖的背影，下意识向前半步，又停住了脚步。

“诸位，我是焉州乔家二女乔蛮，还请听我一言”乔蛮走上前与萧梧秋并肩而立，清越嗓音如碎玉投壶。

“巍国与焉州联姻，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如今的磐邑已经是巍国属地，我们都是巍国的子民，还请诸位同心协力”

寒夜的风卷着砂砾扑在众人脸上，火把明明灭灭间，百姓们攥着农具的指节泛白，目光里仍翻涌着不安与戒备。

"我知道诸位心中疑虑难消。"萧梧秋的声音虽轻柔，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张写满警惕的面孔，"可秋娘这条命，是巍侯和女郎救的"

寒风呼啸着掠过屋檐，火把爆裂出几点火星。萧梧秋深吸一口气，扬起下颌："秋娘相信，日久见人心，巍侯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魏劭立在火把光晕边缘，听着萧梧秋掷地有声的话语，喉结剧烈滚动。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螭纹，魏劭感觉胸腔里有什么轰然炸裂。原来被人信任的滋味，竟比踏破十座城池的快感更令人战栗。

魏劭望着萧梧秋的纤细手指，指节泛白如冬日霜雪，单薄的身形在火把映照下透出近乎脆弱的苍白。

可就是这样看似一折即断的柔弱身躯，此刻却如苍松般笔直挺立，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每句话都似千钧重锤，砸在众人犹疑不定的心上。

她抬手拭泪时，却掩不住话语里迸发的灼热情意。这小小的身躯里，竟蕴藏着能让千军辟易的力量，让见惯生死的魏劭，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夜风掠过人群，火把明灭间，百姓们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

孙大娘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萧梧秋的手背："秋娘子是个实诚孩子，你说的话，咱信！"

铁匠将铁锤重重砸在铁砧上，火星四溅："乔家的女郎都成了巍侯夫人，咱们还怕个啥！"

"同心协力！"猎户带头振臂高呼，粗粝的嗓音撕破夜空。

紧接着，孩童挥舞着竹枪，农妇们拍着手，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如滚滚春雷，乔蛮与萧梧秋相视一笑，裙裾飞扬间，这场漫长的对峙终于化作春潮般涌动的希望。

细雨如丝，在火把残烬上织起朦胧的水雾。魏朵抖了抖被打湿的披风，他望着萧梧秋微微摇晃的身影，忽然嗤笑一声："主君，这弱柳扶风的模样，倒真看不出是能在千人阵前舌战群儒的主儿。"

"那些攥着农具要拼命的庄稼汉，竟被几句话说得丢了防备。属下跟着将军打了十年仗，头回见这般稀奇事。"

可当他抬眼望向萧梧秋苍白却坚毅的侧脸，雨声中，"萧梧秋"三个字却不受控地在心底反复回响。

那柔弱身躯里迸发的力量，竟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厮杀都更令人震撼。

细雨顺着飞檐织成珠帘，萧梧秋倚着斑驳门柱轻笑，沾着雨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她抬手将沾湿的鬓发别到耳后："不过是把亲眼所见说与大家听，算不得什么。"

说着看向身旁的乔蛮，眸光温柔如春水，"若不是你乔家女郎的身份坐镇，单靠我这几句话，哪能这般顺利？"

乔蛮抬手替萧梧秋拂去肩头雨丝，指尖点在对方的衣襟上，眼波流转："秋娘莫要自谦。那些百姓看你的眼神，分明带着三分敬重七分信赖。"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檐下宿鸟。萧梧秋望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街巷，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或许是因着往日......"她顿了顿，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夫君与我常去施粥棚帮忙，偶尔也会替生病的孩子抓药。不过是些小事，倒让大家记在心里了。"

雨丝突然变得绵密，打在魏朵手中的剑鞘上发出细碎声响。

魏劭望着萧梧秋鬓边沾着的雨珠，喉间像是哽着半片碎冰："你成婚了？"声音比落在青石板上的雨还要冷。

乔蛮踉跄着抓住萧梧秋的手腕，冰凉的触感惊得她后退半步："秋娘你..."

尾音带着破碎的颤音，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记忆里那些共剪西窗烛的夜晚，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冰棱，扎进眼底生疼。

魏枭握着弓箭的手骤然收紧，掌心被指甲印出痕迹也恍然未觉，只觉得喉间微微有些涩意。

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将萧梧秋裙裾染得斑驳。雨幕里，萧梧秋苍白的面容笼着层水雾，她望着众人震惊的神色，垂眸时，眼睫上的雨珠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