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林间忽起一阵骚动，成群的寒鸦扑棱着翅膀冲天而起，枯枝上的晨露簌簌落下。

沈念手中的缰绳骤然绷紧，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车帘被青玉扣环勾响，萧梧秋掀开帘子探出身，衣裙扫过车辕，她柳眉微蹙：“发生了何事？”

沈念半跪在地贴耳听着地面，掌心已沁出薄汗：“姑娘，前方有密集的马蹄声。听这频率，得有不少的人。”

话音未落，前方林子里尘烟乍起，一群骑手纵马奔腾而来，手中长箭在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正瞄准着四处逃窜的猎物。

萧梧秋抬眼望去，面色瞬间冷凝。为首的二人，左侧是魏渠，一袭黑色劲装勾勒出高大健硕的身形，此刻，他正扬鞭催马，紧盯猎物。

而另一位，萧梧秋不可谓是不熟悉，不正是比彘吗？穿黑色镶红边骑服，身形敦实，浓眉，眼神格外的显眼，头发随意束起，碎发乱舞。

不远处，魏渠与比彘沉浸于打猎的酣畅之中，浑然未觉萧梧秋的存在。

一头毛色斑斓的鹿突然窜入视野，魏渠眸光一亮，扬声道：“将军，谁猎到这头鹿，便算赢家，如何？”

比彘咧嘴大笑，声若洪钟：“一言为定！” 二人迅速张弓搭箭，利箭同时离弦。那鹿似有所感，陡然扬蹄狂奔。

鹿影一闪而过，魏渠和比彘这才惊觉萧梧秋就立在不远处。

而那两支离弦之箭，正裹挟着凌厉风声，朝着她迅猛疾飞。

二人面色骤变，惊恐呼喊：“阿梧！” “秋娘子！” 声音里满是慌乱与不可置信。

萧梧秋瞳孔猛地一缩，利箭裹挟的劲风已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念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扣住萧梧秋纤细的腕子，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主子，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铁铸般的臂膀已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往日总显迟钝、握着缰绳都略显笨拙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

平素在马车前慢悠悠驾车的身形，竟如林间灵猿般轻盈——脚尖精准点在受惊嘶鸣的马臀，二人身影如离弦之箭破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两支带着破空锐响的箭矢擦着萧梧秋翻飞的裙裾掠过，绣着金线的裙摆被劲风掀起，露出一截晶莹足踝。

伴随着“噗嗤”两声闷响，箭簇深深没入车厢木板，震得车顶的铜铃叮当作响，几片碎木如雨点般簌簌落下。

落地时沈念稳稳护住萧梧秋的后脑，靴底碾过满地枯叶，惊起几只仓皇逃窜的麻雀。

他眉眼间绷紧的凌厉与记忆中重叠，鬓角新添的白发在风里乱舞，可那揽着她的力道、腾挪间熟悉的气息，竟与那个他分毫不差。

萧梧秋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与利落的动作，恍惚间，眼前爬满褶皱的沈念，竟与记忆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悄然重合，心跳在胸腔里撞出凌乱的鼓点。

“你……”萧梧秋声音发颤，话未说完就被沈念打断。

他警惕地盯着远处策马奔来的魏渠和比彘，低声道：“主子小心。”

沙哑的声线里裹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与平日谦卑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梧！”比彘的吼声震得林间飞鸟扑棱棱乱飞，他心急火燎地下马来，腰间弯刀随着动作哐当作响。

而魏渠则双手将双刀背在身后，大步流星走来，目光紧锁着萧梧秋：“秋娘子，你可安好？”

他猩红的眼尾扫过沈念仍未松开的手臂，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萧梧秋广袖轻扬，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是秋娘莽撞了，竟不知会惊扰渠将军与阿彘的围猎雅兴。"

魏渠慌忙单膝跪地，他抬头时额间已渗出薄汗：“秋娘子这是要折煞魏渠！是我等纵马失察，险些酿成大祸！”

方才箭离弦的刹那，他只觉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此刻喉间仍发紧。

比彘急得直搓手，眼里满是懊悔，衣襟都被攥出褶皱：“阿梧！你快让我瞧瞧，可有哪里伤着？”

他弯下身，几乎要把脸凑到萧梧秋裙摆处查看，方才箭擦着她飞过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都怪我这臭手！早知道就该先看清四周！”

沈念瞳孔骤缩，枯竹般的手臂如毒蛇般探出，瞬间将萧梧秋护至身后。

“阁下这般失礼，当我家姑娘是砧板鱼肉？”他佝偻的脊背突然绷成一张满弓，手掌青筋暴起，指节抵在比彘喉前三寸，

枯叶被劲风卷起，簌簌落在两人之间。魏渠腰间双刀同时出鞘半寸，寒光映着沈念眼底翻涌的暗潮——那分明是久经沙场的杀意。

“是我莽撞了，阿梧，抱歉，我……”比彘在沈念森冷目光的逼视下如梦初醒，这才惊觉自己失礼至极。

他慌忙后退一步，粗糙的手掌挠着乱发，铁汉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憨笑着露出一口牙，“一瞧见你，俺脑子就犯浑！”

他满心欢喜终于重逢，却忘了规矩，心底懊悔不已。

魏渠摩挲着刀柄，狭长的眼眸眯成两道寒芒，似笑非笑地看向沈念：“兄弟好身手，不知师从何人？方才那凌空一掠，可比许多高手还要利落几分。”

他话语里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警惕，方才沈念展现出的实力，早已打破了这层伪装。

沈念垂眸掩去眼底锋芒，佝偻着背往萧梧秋身后缩了缩，活脱脱又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老车夫：“将军谬赞，不过是早年讨生活时，跟着走江湖的卖艺人学了些花架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萧梧秋轻咳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广袖拂过沈念发颤的手背：“沈念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懂得护主之道。”

魏渠闻言神色稍缓，却仍紧盯着沈念僵直的脊背：“秋娘子倒是得了个好帮手。”

“渠将军说笑了。”萧梧秋眼弯成狡黠的月牙，“沈念能入得了将军的眼，也是他的福气了！”

比彘挠着乱发，铁塔般的身躯竟微微晃了晃，眼底翻滚着期待与不安："阿梧，你...你这次来，是特意来看我...和阿梵的吗？"

他喉结上下滚动，粗粝的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角，仿佛孩童等待嘉奖般，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