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宴的毒虽解了,却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后背的伤口便疼得厉害,夜里常常疼醒,却总瞒着我,只说是做了噩梦。
我知道他的性子,便在房里备了暖炉和药酒,每晚等他睡熟,悄悄起身给他揉按。他后背的疤痕纵横交错,新添的那道从肩胛延伸到腰侧,像条狰狞的蛇,每次摸到,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似的疼。
“又疼了?”我往掌心倒了些药酒,轻轻按在他的疤痕上。
他身体僵了僵,却没睁眼,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些压抑的颤抖:“吵到你了?”
“没有。”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太医说多揉揉能好些。”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带着冷汗:“念鱼,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不许说胡话!”我捂住他的嘴,眼泪掉在他的背上,“你答应过要陪我看北境的雪梅,要教念北骑射,你不能食言。”
他翻身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怕……我怕护不住你和念北。”
许氏的余党虽被清剿,却像野草似的,总在暗处窥伺。前几日,念北在花园里玩,差点被一个扮成杂役的人抱走,幸好司寒宴反应快,才没出事。自那以后,他看念北的眼神里,总带着些化不开的忧虑。
入秋时,北境传来急报,匈奴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守将战死了三位,陛下下旨,让司寒宴即刻领兵驰援。
接旨那天,司寒宴在书房待了一夜。我推开门时,看见他正对着一幅北境地图出神,案上的军报堆得老高,旁边放着那支狼牙剑穗,穗子上的狼牙被摩挲得发亮。
“非去不可吗?”我走到他身后,声音有些发颤。
他转过身,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却强装平静:“北境是我的责任,若守不住,战火迟早会烧到京城,到时候……”
“我懂。”我打断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仅是我的夫君,更是北境的战王,肩上扛着万千百姓的性命。
我连夜给他收拾行装,把那瓶药酒仔细包好,又在他的征衣里,缝进了一小撮念北的胎发——民间说,至亲的毛发能辟邪。
司寒宴看着我缝,忽然说:“等我这次回来,就向陛下请辞,我们带着念北去江南,那里没有战事,只有桃花和春水。”
“好。”我笑着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在王府等你,等你回来一起去江南。”
他走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念北抱着他的腿,咿咿呀呀地喊“爹爹”,他弯腰抱起孩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最后把他递给我,声音哑得厉害:“照顾好自己和念北。”
我抱着念北,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知道,这一次,他或许回不来了。北境的战事有多凶险,他的旧伤有多严重,我们都心知肚明。
战报传来的频率越来越低。起初还说“战事胶着,王爷无碍”,后来变成“王爷率军追击,暂未传回消息”,再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深秋的一个傍晚,王府的大门被敲响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跪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件染血的玄色锦袍,袍角绣着的那个“念”字,早已被血浸透。
“王妃……”亲兵泣不成声,“王爷他……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引开了敌军主力,坠入了冰崖……尸骨无存……”
那件锦袍,是我亲手给他缝的。
我接过锦袍,指尖触到上面的血痂,硬得像冰。念北似乎察觉到什么,抱着我的腿大哭起来,喊着“爹爹”。
我站在原地,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司寒宴,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护我一世安稳,说过要陪我去江南,说过要看着念北长大……你怎么能食言?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摸着那件染血的锦袍,直到天亮,才抱着它走到院子里的梅树下。去年他亲手种下的雪梅,今年还没开花。
“司寒宴,”我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你看,梅花还没开呢,你怎么就不等了?”
风吹过梅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他压抑的叹息。
自那以后,我便不大说话了。每日抱着念北坐在廊下,看着北境的方向,一等就是一整天。琳芝劝我吃饭,我便吃一口;劝我睡觉,我便睡一会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入冬时,北境传来消息,匈奴被击退了,是司寒宴的部下带着他的遗志,拼死打赢的。陛下追封他为“忠勇王”,赏赐了无数金银,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把那些赏赐都分给了阵亡将士的家属,只留下了那支狼牙剑穗。
念北渐渐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却再也没见过他的父亲。有次他指着画册上的将军,问我:“娘亲,爹爹是不是也长这样?”
我抱着他,摸着他酷似司寒宴的眉眼,终于忍不住哭了:“是,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
那年冬天,院子里的雪梅终于开了,开得如火如荼,像极了司寒宴染血的战袍。我摘下一枝,插在念北的发间,轻声说:“你看,这是爹爹种的梅花,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念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去够梅花,花瓣落在他的手心里,像极了司寒宴当年给我的那几块奶糖,带着一丝清苦的甜。
北境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王府的院墙,带着雪的寒意,却再也吹不回那个承诺要护我一世的人。我知道,我要带着念北好好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份,一起看遍这世间的春花秋月。
只是每个阴雨天,后背的旧伤隐隐作痛时,我总会想起那个在灯下给我揉肩的人,想起他说“别怕,我在”。
司寒宴,我不怕了,可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