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

念北五岁那年，能骑上小马驹了。

我牵着马缰站在场边，看他穿着小小的玄色劲装，笨拙地模仿着司寒宴当年的姿势。马驹跑过弯道时，他没坐稳，摔在草地上，却没哭，自己爬起来拍了拍灰，仰头冲我笑：“娘亲，我没事！爹爹说过，战士不能怕疼！”

我的喉咙忽然哽住。这些年，我总在他睡前讲司寒宴的故事，讲他在北境如何杀敌，讲他如何护着部下，却从不敢提那个冰崖，只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在天上看着我们”。

“累了就歇会儿。”我走过去，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却拉住我的手，指着天上的流云：“娘亲你看，那朵云像不像爹爹的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流云变幻，竟真有几分像司寒宴那柄玄铁剑的形状。风拂过草地，带着些微的凉意，恍惚间，仿佛又听见司寒宴在我耳边说：“等念北长大了，我教他骑射。”

那年冬天，北境送来一封密信，是司寒宴的老部下写的。信里说，冰崖下的积雪消融后，他们找到了一具骸骨，手里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那是我当年送给司寒宴的定情物，上面刻着我们的名字。

“属下们想将王爷的骸骨迁回王府，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我握着信纸，指尖抖得厉害。原来他不是尸骨无存，原来他一直攥着那枚玉佩，像攥着我们的约定。

“迁回来吧。”我在信纸上落下这四个字，泪水打湿了墨迹。

骸骨运回王府那天，下着雪，和他当年出征时一样。我抱着念北，站在门口迎接，看着那口简陋的棺木被缓缓抬进来，棺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放着一束北境的雪梅。

念北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娘亲，这里面是爹爹吗？”

“是。”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爹爹回来了。”

他似懂非懂，对着棺木磕了三个头，动作认真得像个小大人。

司寒宴的灵位被供奉在梅树下，与母亲的牌位遥遥相对。我每日都会去擦拭，放上他爱吃的北境奶饼，和他说说话，说念北今日又学会了什么，说院子里的梅花又开了几朵。

有次念北发高烧，夜里哭闹不止，喊着“爹爹”。我抱着他坐在灵位前，泪水涟涟：“司寒宴，你看这孩子，多像你，连生病都这么倔强……你若在，定会抱着他哄吧？”

话音刚落，烛火忽然晃了晃，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梅花瓣，落在念北的脸上。他竟渐渐止住了哭声，安稳地睡了过去。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念北十岁那年，陛下要封他为世子，让他继承司寒宴的爵位。我替他回绝了：“他还小，只想做个寻常人。”

陛下叹了口气，没再强求。

那天晚上，我带着念北去了梅树下。月光落在司寒宴的灵位上，泛着柔和的光。

“娘亲，为什么不要爵位？”念北仰头问我。

“因为你爹爹当年最想要的，从不是爵位。”我摸着他的头，声音很轻，“他想要的，是北境无战，是百姓安康，是我们一家人平安在一起。”

念北似懂非懂，却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以后也去北境，像爹爹一样守着那里。”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司寒宴当年的模样。

后来念北长大了，真的去了北境，成了一名普通的士兵。他没说自己是战王的儿子，只凭着一身本事，从伍长做到了将军。

每年冬天，他都会给我寄来一封信，附带着一枝北境的雪梅。信里说：“娘亲，北境的雪梅开了，像爹爹种的那株一样好看。我在这里很好，您放心。”

我把那些信和梅花都收在一个匣子里，放在司寒宴的灵位旁。

又是一年梅花开。我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那株繁茂的雪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娘亲。”

我回头，看见念北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玄色铠甲，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竟有了司寒宴的影子。他身边跟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我。

“这是……”

“她叫念梅，”念北挠了挠头，眼里带着些不好意思，“我给她取的名字。”

我看着那小姑娘，又看了看念北，忽然笑了。

司寒宴，你看，我们的念北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牵挂，有了要守护的人。北境的雪梅年复一年地开，我们的故事，也在继续。

风吹过梅枝，落了满身花瓣。我仿佛又听见司寒宴在我耳边说：“别怕，我在。”

这一次，我没有哭，只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轻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月光下，雪梅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幅淡淡的画，画里有他，有我，有念北，有念梅，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和永远不会褪色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