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

阿宴第一次来糖糕铺时，雪下得正紧。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怀里却揣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递过来时，指尖冻得通红：“姑娘，换两斤糖糕，成吗？”

油纸里是半串风干的狼牙，牙尖泛着冷光，一看就来自北境的野狼。我认得这狼牙——上一世，它挂在司寒宴的剑穗上，陪他走过无数战场。

“不用换。”我包了两斤刚出炉的糖糕，往里面多塞了块奶酥，“送你的。”

他愣了愣，眼里的戒备像融雪般化了些：“为何？”

“看你面善。”我笑着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冰凉刺骨，像极了当年冰崖下的雪。

从那以后，阿宴总来铺子里帮忙。他话不多，却会在天不亮时就来扫雪，会在打烊后默默劈好第二天的柴，会在我站在灶台前忙碌时，悄悄把暖炉塞进我手里。

镇上的人都说他憨，说他配不上我这“糖糕西施”，他却只是低头笑，手里的活计从不歇。

我知道他不是憨。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沉默里，像上一世的司寒宴，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挡住风雪。

入秋时，北境传来消息，匈奴又要南下，征兵的告示贴满了镇口的墙。阿宴看了告示，整整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红着眼圈来辞行：“姑娘，我得去。”

“我知道。”我给他打包了满满一袋糖糕，又把那件我连夜缝好的棉甲塞给他——甲片是我用攒了半年的钱打的，内里缝了层厚厚的绒，心口的位置，还绣了朵忍冬花。

他摸着那朵花，忽然红了眼眶：“等我回来，我就……”

“我等你。”我打断他，踮起脚，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记住，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重重地点头，转身时，我看见他偷偷抹了把脸。

阿宴走后，我关了糖糕铺，带着攒下的钱去了京城。我知道，这一世，不能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许氏的余党还在，他们不会放过司家的任何血脉，哪怕他现在只是个无名小卒。

我找到安乐公主的后人，把上一世的证据——那半块染血的玉佩，那本记录着许氏罪行的账册，连同司寒宴当年的佩剑拓片，一并呈了上去。

“我不求别的，”我看着那位眉眼酷似安乐公主的郡主，“只求北境的将士能平安，只求那个叫阿宴的士兵，能活着回家。”

郡主看着我，忽然笑了：“祖母生前总说，当年战王府有位了不起的王妃，看来，是真的。”

北境的战事比预想中更惨烈。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阿宴缝制新的护腕，听见有人说“北境守军大败，匈奴攻破了三座城”，手里的针猛地扎进指尖，血珠落在护腕的忍冬花上，像极了上一世司寒宴染血的战袍。

我没等，连夜雇了辆马车，往北境赶。

一路颠簸，到北境军营时，正赶上阿宴所在的队伍回撤。他穿着我缝的棉甲，左臂缠着绷带，却依旧背着那杆长枪，看见我时，眼睛亮得像星子，随即又沉了下去：“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我来接你回家。”我走过去，替他擦掉脸上的血污，声音发颤，“你答应过要活着回来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打断——匈奴的追兵到了。

这一次，我没躲在他身后。

我从马车上翻出那柄藏了许久的玄铁剑——是我托郡主从司家旧库里找出来的，剑鞘上的狼牙穗子，还是上一世的模样。

“阿宴，”我握紧剑柄，看着冲过来的敌军，声音比我想象中更稳，“这次，换我护你。”

他愣在原地，眼里满是震惊。

我没回头，提着剑冲了上去。上一世司寒宴教我的剑法，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招式，此刻竟无比清晰。剑光闪过，我护住了他身后的伤兵，也护住了那个愣在原地的少年。

“姜念鱼！”阿宴终于反应过来，提枪跟上，枪尖的寒光与我的剑光交织，像极了上一世我们并肩站在梅树下的模样。

那一战，我们赢了。

阿宴的伤加重了，却紧紧攥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

“不冒险，怎么护你？”我笑着替他包扎伤口，指尖触到他心口的位置，那里的棉甲被刺穿了个小口，却没伤到皮肉——是那朵忍冬花，挡住了箭头。

他看着那朵花，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眶红得厉害：“你……”

“我是姜念鱼，”我握住他的手，放在那朵花上，“是要护着你的姜念鱼。”

回镇那天，阳光很好。阿宴牵着我的手，走在洒满金光的路上，他的左臂还不能用力，却把我的手握得很紧。

糖糕铺重新开了张，阿宴没再提从军的事，只在铺子里帮我揉面、烧火，偶尔看着我笑，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糖。

有天夜里，他忽然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闷闷的：“我好像梦见过你，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你穿着红裙，站在梅树下哭。”

我转过身，吻了吻他的眼角：“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我们只在糖糕铺里笑，好不好？”

他重重地点头，把我抱得更紧。

窗外的月光落在糖糕上，甜香漫了满室。我知道，这一世，没有冰崖，没有毒箭，没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别离。

我会护住我的阿宴，护着这满室的甜香，护着这安稳的日子，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岁月尽头。

因为这一次，换我来说：“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