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巷里已飘起蒸糕的甜香。柳闻莺执一柄素白油纸伞，伞面绘着淡墨山水，月白罗裙扫过湿润的石板，裙摆绣的银线缠枝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燕翎落后半步，玄色箭袖滚着靛青云纹，腰间青影剑鞘上的云母石泛着冷光。他俊雅的脸庞即使毫无笑意，也惹得街边卖花的小姑娘频频偷看。
"前头就是济世堂。"柳闻莺指尖轻点，腕间翡翠镯碰着伞骨叮咚一响，"他们家的雪灵芝虽贵些，但药性最纯。"
药铺檐下悬着青铜风铃，掌柜见二人进门，忙不迭捧出鎏金匣子："柳姑娘要的百年雪灵芝，昨儿才从长白山运到。"掀开锦缎，冰裂纹瓷盘里躺着株通体莹白的灵芝，瓣缘凝着霜花似的细绒。柳闻莺拈起银刀轻刮，断面渗出琥珀色汁液，甜香里混着一丝凛冽寒气。
"再包二两龙脑香、三钱西域血竭。"她垂眸验药时，长睫在瓷白面颊投下浅影，嘴侧一粒朱砂痣被晨光映得愈发鲜妍。燕翎斜倚柜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剑柄，目光却落在柳闻莺发间——那支冰魄凤簪斜插在鸦青鬓边，簪头垂落的珍珠流苏随她低头动作轻晃，像极了幼时教他认药时那般模样。
"表弟看什么？"柳闻莺忽然抬眼，杏眸里噙着浅笑。
燕翎剑穗一晃，茜色丝绦扫过柜台边沿："想起表姐十二岁配错药，把师父的续骨膏熬成了泻药。"
"你还有脸提？"柳闻莺葱指戳向他额头，翡翠镯滑落腕骨，"是谁偷换了我药碾里的田七？"
二人笑闹着出了药铺，街角忽传来丝竹声。一队嫁娘抬着朱漆箱笼经过，新娘子盖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张稚嫩脸庞。柳闻莺驻足轻叹："江南嫁女真早。"
燕翎未应，只是抬手虚护在她身侧，替她挡开挤过来的人群，掌心虚扶在她后腰三寸，既不逾矩又护得周全。路过绸缎庄时，老板娘倚门笑道："小娘子好福气，郎君这般品貌，莫不是京城来的贵公子？"
柳闻莺耳尖微红，却不解释，只指着匹天水碧软烟罗："这料子衬表弟。"燕翎挑眉，却见她又拣了匹浅青色云锦，指尖在缎面轻抚："给七师妹的。"
燕翎眸色微沉。
"她近日杀气太重。"柳闻莺声音轻缓，"前日舟山那一战，连降卒都未留。"
"我会盯着。"燕翎取下她发间沾到的柳絮，指尖在鸦羽般的鬓发间顿了顿。绸缎铺伙计看痴了去，恍惚间竟将价格算错——这般神仙似的璧人，合该画在桃花坞的年画上。
"盯着？你连她何时偷溜出去都不知。"鎏金香球在柳闻莺掌心转出残影，"前天她抢了青岩调查唐门老祖的差事，非要独查穹窿山。"
"如今老祖救了琴女，我们已经毫无线索。青岩去调查也很可能徒劳无功。"燕翎正色道，"山河重剑第七式本该再练三年，她三个月就悟透了。"他缓了缓："苏云路子野，她去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客栈天井的桂花香伴着晚霞漫进后院时， 柳闻莺正将新买的浅青云锦铺在客房方桌上。燕翎将雪灵芝收入冰玉匣，剑穗茜色丝绦垂在案边，与云锦上的缠枝纹几乎要缠到一处。
"七师妹定会喜欢这颜色，给她裁件新衫，压压她身上戾气…….”柳闻莺把玩着鎏金香球，话音未落，柳青岩突然踹开房门，玄铁重剑眶当砸碎满地霞光。
"压个屁！"精壮汉子抓起茶壶猛灌，水渍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她今日屠了穹窿山整个寨子！四十六口人，连伙夫都没放过！"
柳闻莺指尖突然停转，鎏金香球滚落桌底:"全杀了？"她声音仍柔，杏眸却凝了霜。
“我奉师姐命跟着她摸上山，好家伙！"柳青岩看着燕翎，喉结滚动得像吞了秤砣，"先是前哨十二人，抹脖子比杀鸡还利索。剩下的捆在聚义厅挨个审。有个独眼龙说三年前买过唐门毒箭，七师妹让他画路线图..."他抓起茶壶猛灌，水渍顺着下巴淌进衣领，"那泼皮画到天云峰就画岔了，七师妹一剑削了他半个头！”
"都是些奸淫掳掠的恶徒！"苏云的声音裹着血腥气撞进客栈后院。她玄铁重剑挑着个染血包袱，里面的黄金银两叮当作响，血珠从剑鞘边缘溢出滴成红线。深青色布衣浸透血腥，发间插着截染红的木簪:"上月劫了七辆粮车，前日活埋了三个不肯交税的果农--"女人脚步踏入客房，嘴角含笑："六师兄莫不是要替这些杂碎讨公道？"
柳青岩的手掌重重拍在方桌上:"可你连伙房杂役都没留！最后那个马夫跪着说愿带我们找唐门暗桩，你一剑就..."
"他指的方向是悬崖。"苏云靴尖勾起条凳坐下，重剑包袱随手扔到地上，抓起冷透的包子咬出满嘴油光，""这种把戏，我八岁要饭时就见多了。"
"够了！"柳闻莺突然拍案，翡翠玉镯磕上桌沿，"苍梧派不是修罗道场！你如今杀人比切菜还顺手，可还记得师傅说剑锋三寸留余地？"
燕翎始终沉默，青影剑鞘凝着的霜花却已爬上案几。他望着苏云手背新添的擦伤，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金紫，与琴女被废功时的脉象极为相似。
“不然呢？等他们给唐门报信？"苏云抓起茶壶仰头灌水："木渎镇的耗子倒是机灵，听说穹窿山的事全跑光了。明日我去狮峰山转转，听说那边的茶山最近有狮子出没，吃了十几个茶农，如今没人敢上山采茶。”
柳青岩怒目圆睁:"你怎知不是真猛兽？"
"这般杀下去，总能溅出点脏血。"苏云将重剑往地上一杵，剑柄缠着的茜色细丝与燕翎剑穗同色。
"表弟！"柳闻莺的翡翠镯磕在药匣边缘:"你由着她胡闹？"
燕翎忽然起身，玄色衣摆扫过柳闻莺颤抖的指尖，他用手掌压住苏云剑柄："明日辰时出发狮峰山。”男人指尖拂过苏云剑鞘鲜血，沾了抹暗红在鼻尖轻嗅:"唐门能在扬州城布下琴女这枚棋，杭州狮峰山必不止是猛兽作乱。唐门绿鳄长老最擅长驯兽，上次海沙帮的鳄鱼就是出自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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