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

夜露凝在竹梢，将月光碎成银箔。宋怜倚着东宫游廊朱柱，望着兄长袍角上暗绣的云纹在风中浮动，忽然觉得那些繁复的金线都化作了江南烟雨中的流水，柔软得能漫过心尖。

“哥，什么是风花雪月？”他的指尖划过石栏上的缠枝纹，昨夜白皇后的辱骂与金殿上的琉璃碎片忽然都变得遥远，唯有此刻兄长眼中的烛火真切得能灼伤人。

宋江研磨的动作顿了顿，狼毫在砚台边缘洇开小团墨云。他抬眸望向漫天星子，想起曾在民间见过的上元灯市——少女们提着兔儿灯从青石板跑过，发间银铃与叫卖声齐响，有人在酒楼上对月吟诵“月上柳梢头”，身旁少年啃着糖画问他“哥哥，那是不是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啊……”他放下笔，转身将披风披在宋怜肩头，锦缎蹭过少年耳畔，“是春日里吹落梨花的风，是秦淮河畔歌女鬓边的花，是冬至夜落在琉璃瓦上的雪，是……”他忽然轻笑，指尖点了点宋怜鼻尖，“是傻子才会问的蠢问题。”

宋怜被逗得耳尖发烫，却不肯服输地仰起脸：“哥明明懂的，偏要绕弯子。”月光淌过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是不是像话本子里写的，有个人在桥头等另一个人，等得雪落满头，连灯笼都结了冰？”

宋江的呼吸忽然一滞。他想起藏书阁里那本被自己翻烂的《长恨歌》，想起杨贵妃在长生殿对月盟誓的片段，喉间突然泛起苦涩——这深宫里的风花雪月，从来都是带刺的。

“若你想去看，改日我带你出宫。”他抬手拂去宋怜发间落英，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某个易碎的梦，“去看真正的春风拂柳，看雪压梅枝，看……”他忽然住口，转身将案上墨迹未干的画卷推过去，“看我新画的《春江夜泊图》，比话本子里的好看十倍。”

宋怜盯着宣纸上晕染的水墨，江心孤舟旁竟画了两只相依的水鸟。他指尖轻轻抚过细如蚊足的题字——“愿逐月华流照君”，忽然想起兄长昨夜说的“你我同母所出，这宫里能信的不过彼此”。喉间滚过温热的潮水，他听见自己说：“哥画的舟，比话本子里的暖和。”

宋江望着少年耳尖的薄红，忽然伸手揉乱他的发顶：“小傻子，风花雪月再好，也不如眼前人。”他转身吹灭烛火，月光瞬间涌满整个游廊，将两人影子叠成模糊的一团，“走，带你去偷御膳房的糖蒸酥酪，比民间卖的更甜。”

竹影摇曳间，宋怜跟着兄长跑过九曲桥，绣鞋踩碎满地月光。他忽然明白，原来这深宫里的风花雪月，从来不是天上的月，而是身边人带笑的眉眼，是偷来的半块甜糕，是披风下交叠的温度。原来有些爱恋，不必说与天上听，只要彼此听见心跳，便已胜过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