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被动孱弱,甚至有些狼狈的情形,牧渊早就习惯了。
只是,这样的体力又能撑到几时呢,他轻轻苦笑,微风拂过桂树婆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牧渊冷寂寥落。
“公子,您怎么了。”
索性同喜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稳稳地撑住了牧渊摇摇欲坠的身子。
牧渊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缓了一瞬,待精神好了一些,扶着同喜,匆匆带着同喜赶回了皇宫。
一路上,牧渊嘱咐同喜不要说出和叶璋在别院之事,若有人问起,只说外出游玩突发旧疾,在野外过了一宿。
牧渊向来机变,将这一番说辞编得滴水不漏,叶琛虽然疑惑,却也觉得合情合理。
派人找同喜调查,同喜死心塌地地跟着牧渊,自然统一口径。
牧渊既已得知当年是钱昌民延误军需害死了兄长、恩师,索性就把事实经过透漏给叶琛,虽然他对叶琛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但是先皇的谆谆嘱托仍依依在耳,至少,曾经身为当朝都督的他,要对武国尽最后一份责任。
当晚,叶琛来探望牧渊,交谈之时,牧渊似乎下定了决心。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绵绵的秋雨,听竹轩内幢幢的烛影摇曳,墨香、药香混合,驱散着秋夜的沉闷。
屋子里一片沉寂,唯有更漏的滴答声,镂刻着时间。
叶琛身着五爪团龙明黄色的龙袍,正歪在铺着厚厚貂绒的贵妃榻上,摇动的烛影将他线条锋利的脸照得晦暗不明。
唯独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逼视着跪在地上的清瘦人影。
微厚的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手里攥着牧渊刚刚写就的恩师的兵书。
牧渊跪在刻有繁复花纹的金砖地面上,金砖冰冷的寒意如同密密麻麻地针刺般,顺着牧渊的膝盖往上爬,直往骨头缝里钻。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酸麻难耐。
钱昌民故意克扣前线冬衣粮饷,制造哗变风险,其目的昭然若揭,只为肃清政敌,而其中是否还牵扯夺嫡之争,就不得而知了。
叶璋故意随意地翻阅着兵书,对牧渊的请求置若罔闻。
明黄色的龙袍被跳跃的烛火映衬得无比威严。他头也未抬,只是随意地翻阅着兵书,晾着牧渊。
仿佛前些日子对牧渊的宠幸都是装出来的,一想到牧渊不堪寒冷还要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心中就更解气了。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叶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缓缓地放下兵书,故作悠闲地说:“这本兵书写得不错,若用钱昌民的名字流传于世,兵部尚书创作兵书,流传开去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牧渊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涌到嘴边的千言万语。
只跪正了身躯,昂首道:“陛下,你难道要杀害老师的凶手去亵渎老师的心血吗?”
叶琛搁下了兵书,脸色沉下来,声目光像两柄淬了毒的利箭,缓缓抬起,钉在牧渊身上。冰冷的目光里没有半分对真相的探寻,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显而易见的冒犯的愠怒。
“牧渊,你说钱昌民甲子年故意延误军需,堂堂兵部尚书也是你小小草民能妄加诋毁的吗?”
牧渊的心猛地一沉。
纵然叶琛当初不知钱昌民所作所为,如今包庇之意也昭然若揭。
“陛下,当年案卷皆在兵部,派人一验便知。”
“牧渊,”叶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人动得,什么人动不得?”
牧渊无色的唇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讥诮道:“难道天底下还有陛下也动不得的人吗?”
话落,叶琛的脸色一变,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十指交叉,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钱昌民,”叶琛的脸上浮现一个冰冷得近乎漠然的冷笑,“他不是人,他是朕的狗。”
“打狗……”叶琛的目光对上牧渊琉璃般的眸子,冷冷道:“也要看主人。”
雄浑有力的声音不容置疑,如一把把钢刀,深深扎进牧渊心里,扎得血肉模糊。
牧渊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拳,指尖掐进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此事就此作罢,朕不希望再听到一个字的议论。”叶琛操着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秋雨越发的大了,珠玉似的雨点砸在窗子上,乒乒乓乓地响,牧渊却充耳不闻。
呵,早就该料到的结局了。
他忍辱负重地查访、无数将士惨死边关的冤屈、恩师、兄长本不该的牺牲,叶琛全然不顾。
那微末却执着的公理,叶琛也毫不顾忌,这样的君王,保他何用。
不过,牧渊从叶琛的震惊蛮横的态度,牧渊大致也判断出,当年的军需案叶琛应该是不知情的。
牧渊望着窗外摇曳的椴树枝叶,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冷。
他的眼中流露出嘲讽、失落,最后汇成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