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夜闷热难当,袁一琦解开领口最上方的盘扣,铜镜中映出一张被汗水打湿的脸。烛火摇曳间,镜中人剑眉星目,分明是个俊朗少年,唯有眼角那颗泪痣平添几分女气。
"将军,热水备好了。"亲卫在门外禀报。
袁一琦警觉地系回扣子:"放在门外。"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将铜盆端进内室。水面晃动,映出一张逐渐卸下伪装的脸——擦去眉角的炭粉,取下束发的簪子,如瀑青丝垂落腰间。
白绫一层层解开时,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常年束胸让雪白的肌肤上布满红痕,最触目惊心的却是心口处那片青色的纹路——形如展翅玄鸟,自她及笄那年便悄然浮现,是袁家女子代代相传的印记。
"琦儿,记住,这胎记是你的保命符,也是催命咒。"祖母的话言犹在耳,"当年钦天监说袁家必出女将星,先帝才默许你以男儿身继承家业..."
水声哗啦,她将整张脸埋进冷水。今日在醉月楼查案时,那个歌姬的手差点摸到她胸口。当时沈梦瑶就在隔壁厢房,若身份败露...
想到沈梦瑶,水中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那个在药香中抬眸浅笑的影子,总让她忘记自己本该是个"男子"。
"将军!"副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思绪,"宫里急召!"
袁一琦迅速束起长发,重新描浓眉峰。当她跨出房门时,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唯有耳垂上未擦净的水珠,泄露了方才片刻的柔软。
御书房内,皇帝将密折扔在袁一琦脚下:"爱卿看看这个。"
折子上赫然写着:袁氏女扮男装,欺君罔上。落款是兵部侍郎王崇焕——沈梦瑶继母的胞兄。
"臣..."袁一琦单膝跪地,铁甲冰凉的温度透过护膝传到骨髓。
"朕不在乎你是男是女。"皇帝突然俯身,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朕只问你,可愿继续做这把刀?"
袁一琦猛地抬头,正对上天子深不可测的眼睛。原来圣上早已知情!她喉头发紧:"臣誓死效忠。"
"三日后秋猎,替朕试试几位皇子的斤两。"皇帝将一枚玄铁令牌放在她掌心,"至于王侍郎...他最近与二皇子走得太近。"
出宫时已近子时,袁一琦纵马直奔沈府偏院。她必须警告沈梦瑶,王家可能要对她不利。可当看到窗纸上那个伏案研药的剪影时,伸出的手又悬在半空。
"谁?"沈梦瑶的声音透过窗棂传来。
袁一琦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踢翻了墙角的药锄。木窗吱呀一声推开,月光流水般泻出来,沈梦瑶散着长发,衣领微敞,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
"将...将军?"沈梦瑶慌忙拉紧衣襟,脸颊飞红。
袁一琦突然不敢直视她清澈的眼睛。自己这副模样算什么?白日是欺世盗名的将军,夜里是窥人闺阁的登徒子。
"路过。"她生硬地回答,却见沈梦瑶目光落在自己渗血的右肩——醉月楼那场厮杀留下的伤。
"你受伤了。"这不是疑问句。沈梦瑶已经推开小门,手里拿着针线包与青瓷药瓶。
袁一琦僵在原地。若进屋疗伤,束胸的痕迹必然暴露;若拒绝,又怕沈梦瑶起疑。
"只是皮外伤..."她话音未落,沈梦瑶已踮起脚扯开她的领口。血腥味混着金疮药的气息在夜风中弥漫。
"别动。"沈梦瑶按住她想要遮挡的手,指尖不经意擦过喉结——那里贴着特制的蜡制假体。袁一琦浑身一颤,却见对方突然僵住。
月光下,沈梦瑶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拇指正按在袁一琦颈侧——那里没有男子应有的喉结凸起,只有一片光滑的肌肤。
夜风突然静止,蝉鸣也消失了。袁一琦看着沈梦瑶苍白的唇微微发抖,脑中闪过无数解释,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现在你知道了。"
她等着惊叫,等着质问,甚至等着唾弃。却听见"啪嗒"一声,沈梦瑶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疼吗?"沈梦瑶轻轻触碰她束胸留下的淤痕,"这些年...很辛苦吧?"
袁一琦胸口那块玄鸟胎记突然发烫。她第一次在人前卸下所有伪装,声音哽咽:"袁家需要继承人,边关需要将军,我..."
"我明白。"沈梦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像安抚孩童般轻拍后背,"我都明白。"
窗外,一片棠梨花飘落在袁一琦脱下的铁甲上。月光洗去所有伪装,照见两个相拥的影子——一个带着药香的温柔,一个染着铁锈的血气,却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