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稠青,滂沱雨,至此夏深”
郡守府的檀木屏风后,袁旺摩挲着手中的和田玉扳指,目光落在堂下侃侃而谈的小乔身上。"改种宿麦?"他似笑非笑地转动扳指,玉色映得眼瞳泛着冷光,"听闻宿麦需秋分播种,来年五月收成,可解青黄不接之困?"
小乔将手中竹简轻轻放在案上,竹简上工整记录着宿麦种植数据:"正是。容郡旱情连年,宿麦耐旱性虽弱,但需水量翻倍的难题,可由即将贯通的永宁渠化解。"她抬头时,晨光恰好落在发间的麦穗银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袁旺突然冷笑一声,袖袍扫过案几:"女君可知,容郡十年九旱,春麦尚且难以存活,宿麦岂不是儿戏?"止禾见状上前半步,玄铁护腕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郡守既知旱情之苦,更应明白,唯有水利与良种双管齐下,才能根治饥荒。"
"话虽如此..."袁旺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算计,"宿麦收成高低,不过女君一句承诺。本官守土一方,不敢拿百姓性命冒险。"他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青瓷与案几相撞发出脆响,"若主公执意推行,下官自当奉命。只是这民心向背..."
止禾垂眸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剑柄。小乔却依旧神色从容:"郡守这是拿民意做挡箭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袁旺微微紧绷的嘴角,"与其说您担心麦种,不如说在顾虑通渠会动摇某些人的根基。"
袁旺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风度:"女君言重了。既无他事,还请回吧。"
郡守府朱漆大门在身后重重闭合,止禾望着门楣上斑驳的铜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剑柄。小枣愤愤不平的抱怨声传入耳中,她却仍盯着门内摇曳的灯笼,烛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恰似袁旺话语里暗藏的机锋。
"堂嫂也看出了吧?"止禾忽然开口,目光转向身旁的小乔,"他以麦种为饵,实则是要探我们通渠的底气。"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绣着忍冬纹的裙裾被穿堂风掀起,露出靴侧半寸寒光。
小枣跺了跺脚:"这不是抗命吗!难不成真拿'民意'当免死金牌?"止禾却轻轻摇头,玄铁发冠随着动作轻晃:"袁旺敢这般推诿,背后定有魏典撑腰。只是容郡百姓连年遭旱,他若真敢阻拦通渠......"她没说完的话里藏着锋芒,就像鞘中长剑,虽未出鞘,已让人嗅到杀意。
马车颠簸前行,止禾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思绪却飘向远方。前日溪边魏枭护着她躲避箭矢的场景突然浮现,他掌心的温度、玄甲碰撞的声响,还有那声"保护好自己",此刻都化作心口的温热。她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玉佩——那是今早魏枭偷偷塞给她的,说是能辟邪。
"到了。"小枣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止禾掀开车帘,正看见魏渠皱着眉站在长板桥头,手里还攥着块没啃完的饼。"怎么这幅模样?"她快步上前,发间银铃随着步伐轻响。
魏渠咽下最后一口饼,苦着脸说:"主公刚醒,吵着要喝汤,拦都拦不住。"话音未落,小乔已提着裙摆飞奔而去,惊得廊下的雀鸟扑棱棱乱飞。止禾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笑意,转头却发现魏渠正盯着自己瞧。
"看什么?"她挑眉。
与此同时,驿馆内,魏劭倚在床头,发间束带松散,脸色仍带着病后苍白。听到脚步声,他强撑着坐直,却因动作太急咳嗽起来。小乔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扑进他怀中时带起一阵玉兰香:"你终于醒了!
魏劭一愣,下意识环住她的腰,余光瞥见魏梁憋笑退出房门,耳尖微微发烫。待小乔松开,他敛去笑意:"袁旺如何说?"
"他借宿麦之事刁难,实则是抗拒通渠。"小乔将案几上的药碗推过去,"若此时调兵,正中魏典下怀。"她望着魏劭手背的绷带,声音放软,"百姓刚经历旱灾,经不起战火。"
魏劭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你有何想法?"小乔指尖一颤,抬眸时眼底已燃起光亮:"需让袁旺主动求着通渠——"
魏渠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方才枭哥往集市去时,特意绕到糕点铺买了糖炒栗子......"他话没说完,止禾耳尖已泛起红晕,慌忙转身:"就你话多!"可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暮色渐浓,止禾站在庭院里,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远处传来集市的喧嚣,混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她正出神,魏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在想什么?"
止禾转身,见他手里提着油纸包,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扑面而来。"没什么。"她别开脸,余光却瞥见他额间的薄汗,"集市人多,怎么跑得这般急?"
魏枭喉结滚动,将油纸包递过去,耳尖通红:"怕栗子凉了......"他声音越说越小,止禾望着他局促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接过栗子,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今日在郡守府,袁旺用民意做挡箭牌。"她剥开一颗栗子,金黄的果肉在暮色中泛着光,"你说,若是百姓知道通渠能解旱灾,还会被这些谎言蒙蔽吗?"
魏枭沉默片刻,握紧腰间长刀:"我和魏朵已在集市布下暗哨。明日早市,我带几个人扮作商贩,打探一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你......自己当心。"
止禾望着他认真的眉眼,忽然轻笑出声。她伸手替他整理歪掉的披风,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知道了。倒是你,别光顾着查探消息,饿着肚子可不行。"说着,将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
魏枭猛地僵住,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由远及近,惊起檐角栖息的夜枭。止禾望着他慌张躲闪的眼神,忽然觉得,这暗流涌动的容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暮色浸透郡守府的竹林,袁旺捏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棋盘对面,小乔端着茶盏轻笑:"听闻郡守棋艺冠绝容郡,今日这棋局可要让我心服口服。"她鬓边的玉兰花随着动作轻颤,将烛火映得摇曳不定。
袁旺眉头微皱,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中央:"女君过誉。"话音未落,一阵夜风卷过窗棂,他突然起身:"时辰不早,老夫该回府了。"弯腰穿鞋时却发现右脚的皂靴不翼而飞,目光扫过满地棋笥,脸色顿时难看。
"定是方才风大。"小枣故作惊慌地张望池塘,"方才还见靴尖晃了晃!"
小乔掩唇轻笑:"下人疏忽,还望郡守海涵。"她抬手示意,早候在侧的仆役立刻躬身:"小的这就去市集买双新履!"
与此同时,魏典书房内烛火如豆。听闻袁旺只字未提通渠之事,反而抱怨陪人下棋坐到腰酸,他摩挲着案上虎符冷笑:"继续盯着,乔女绝非省油的灯。"
月至中天,竹林间忽然传来马蹄声。魏渠骑马停在郡守府外,怀中木匣不慎跌落,金银珠宝滚了满地。守在暗处的眼线瞳孔骤缩,看着他匆匆收拾好进府,立刻快马回报。而府内,魏渠正将新取来的皂靴奉上:"女君惦记郡守,特意派人沿河打捞。"袁旺看着靴底还沾着的水草,嘴角抽搐:"一只靴子而已,倒劳女君费心。"
驿馆内,魏劭闻着身上的药味皱眉:"身上脏,去别的房歇着。"小乔却突然凑近,发间香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他还未反应,已被她推进浴桶,水花溅得满地都是。
"别动。"小乔握着巾帕,指尖轻轻擦过他肩头的箭伤,"哨岗的伤还没好全,又添新疤......"她声音突然哽咽,眼中泛起水光。魏劭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别往心里去。"
小乔摇头,将脸贴在他未受伤的肩头:"我不要习以为常。只盼你平安康健,不必再以命相搏。"她抬头时,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却突然展颜:"对了,我想向男君借两个人。"
翌日清晨,议事厅内响起两声惊呼。"提亲!?"魏渠和魏梁异口同声,看着小乔手中的婚书瞪大了眼。止禾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看着魏渠发红的耳根轻笑:"哈哈魏水还是这般本色,一听说美人就挪不开眼。"
"我......我只是问问!"魏渠慌忙摆手,被魏梁狠狠拍了后脑勺。小乔展开婚书,指尖划过魏典侄子与郡守之女的名字:"这桩婚约是魏典与袁旺的纽带。只要让他们互相猜忌......"
"可郡守未必会答应。"魏梁皱眉。
"正因如此才要大张旗鼓。"小乔目光如炬,"让魏典以为袁旺私下勾结,袁旺以为魏典怀疑自己。等他们内讧,通渠之事便水到渠成。"
魏渠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他突然凑近止禾,压低声音:"对了,你见过郡守女儿吗?真如传闻中......"话没说完,止禾一杯凉茶泼在他脸上,惊得他跳脚:"谋杀亲哥啊!"(调侃)
众人笑闹间,止禾望向窗外的竹林。晨雾未散,可她知道,这场离间的棋局,已然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