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是被用三轮车拉到镇卫生所的。
直到后来还能依稀记起,那时烧得迷蒙的视线里和他一道被拉去镇上的,还有两筐柿子。
山里温度低,柿子晚熟。到了外头快下市的时候,黄澄澄的脆柿还能再卖个好价钱。
可若是急用钱,那就要两说了。
卫生所到底还是通情达理。等你攥着还没捂热的毛票着急忙慌交上药费,瓶里的点滴已经挂完一大半了。
这人真怪。能从容不迫地和歹徒对峙,身手矫健地将敌人一击毙命。也能仿若中气十足地同你说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下山。
实际上呢?
看了眼病床上双眼紧闭的人。谁知道他肋骨底下还有个被捅穿的窟窿呢。
支撑着他的到底是什么。
朝着手心里呵了口气,你想不出来。
七八度的天,说冻人还算不上。但被汗湿的后背叫风一吹,洗得绡薄的棉袄也顶不了多大用。
本来攒了点钱想和奶奶换两件新棉袄的。
抿了抿发干的嘴角,看着躺在病床上尚未醒过来的人,你动起了歪心。
椅子往前拽了拽,估计有把子年纪的老物件禁不住发出了点咯吱吱的动静。
你做贼心虚地张望了一下,确定房门关了,走廊没有脚步声,隔壁病床空着还没收病人。这才把冰凉凉的手迅速贴到伤员还有些发烫的脸上。
嘶——
第一时间抵挡对手朝自己面部要害而来的袭击,这几乎是每个老A的本能反应。
捏了捏被扣住的手腕。清晰的桡骨与尺骨被略显贫瘠的脂肪和肌肉包裹着,对一个久经训练的人而言构不成任何威胁。难得迟疑了好几秒,而后神志一点点归拢,铁路逐渐清醒过来。
直到对周遭的环境有了基础的认识,也对前因后果产生了初步的判断。
他手上一下子卸了力气。
整个人松懈下来,懒洋洋地一边抓住“敌袭”的手贴到脸上,一边重新闭上眼睛,嗤嗤笑起来。
“物理降温,你还挺懂科学的。”
也还挺细心。
知道擦干净他脸上的油彩,也知道脱掉作战服的上装换了件外衣,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不是想故意欺负你的。”你叫他说得有些难堪。
“欺负我?”
铁路豁地睁开眼,神情从匪夷所思转到哭笑不得。
对于这只躲在果子后面的小雀而言,无论是苏巴佤还是他,都是能够轻易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人。真要是论起欺负——
“姑娘,你这会儿就不觉得怕了?”
他可是当着她的面击毙了苏巴佤。
其实还有一点……耳朵里恍惚还能听见回荡在林间的枪响。而几乎下一秒,就被你立刻否决,“可你是解放军,我不应该怕你。
“军装说不定是假的呢?”
“可你救了我是真的。”
傻孩子。
铁路呼出一口气。他原本是看着天花板的,现在想要偏过头来看你,于是就把还有点凉的手拉到下巴底下搁着。
“救你的不是我。”在你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铁路认真道:“人的自救最有用,不是吗。”
“我对你,不存在什么恩情。你对我,自然也没有责任。”
更遑论欺负……
最后这半句铁路没说。
这人真怪。他明明救了你,却偏要这么说。你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什么话能辩得过他。
可不对就是不对。
“做人不应该像你说的。”傻孩子固执起来。
“你救过我也好,没救过我也好。哪怕不是你,是别的什么人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你越说声越高,好像这样就能反驳得更理直气壮一些。
而铁路只是望着,听着你头头是道,看上去一句也不打算争论。
你恐怕自己在他眼里像个撵在人裤腿边上跟前跟后、呱呱乱叫的小鸭子,于是声音又降了下去,如同在碎碎念着,“再说,你就是救了我。”
摸了摸棉袄竖起来的领子,脖子又往里缩了缩——能做得出用刀抵在你脖子上的事,那歹徒的死,得救的又何止是你一个呢。
他一定救过太多人,因此习惯了不从任何一个被救者身上索取回报,甚至不需要他们知道。
你下意识一直把脸往衣服里面埋。
这些端倪总逃不过老A的眼睛。
下巴颏被还扎着点滴的手直接抬起,然后勾住棉袄的领子压下去。不出意外,露出来一条敞着的口子。
铁路形容不出当时的心情。
“怎么不包扎?”
“手!你手回血了,我去给你叫医生——”
病房门被快速地推开又合上,可冷风还是趁着那一刻的功夫就偷溜进来。
老旧的料子、洗褪了的颜色、还有分布不均匀的棉花,这是他刚刚摸到的棉袄领子。而他的另一只手摸到肋骨下方包扎齐整的纱布,洁白干净得透着一股子消毒用品味儿。
铁路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拔掉了手上的针。
叫他怎么躺得住呢。
“你就是这么送我来的?”
看着你上了笨重的老式三轮车,车斗里还有两只空掉的竹筐,铁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可惜你背对着他,不仅什么也没发觉,还想同他打个商量,“你现在醒了,能不能帮我推两步,等我骑起来再上车?”
醒来以后,这是铁路第二次深吸一口气。
“姑娘,司机也是要换班的。”
“可你是伤员。医生还让你最好留下观察两天,按时换药呢。”
“只是伤口发炎,清创缝合挂完水,就没什么事了。换药么——”铁路轻轻松松给三轮车掉了个头,连同扒着车座的你一起。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跟着晃晃悠悠,“这不是拿了纱布和消炎药,自己换也一样。”
“可你都昏迷了。”
“人在过分疲劳的情况下会休克,休息就可以缓解。”
“怎么可能呢?”
见你一脸的半信半疑,铁路站定下来。
光从他的背后来。
面容就像被覆了一层纱。黑压压的剪影让人无端联想起林子里那棵年年挂果满盈的老柿树。树形优美,叶大荫浓。
太阳的光晕刚好镀在你给他换过的外衣上——弥漫着樟脑味的旧衣,金灿灿的盔甲一样。
你听见他说,“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是吧。解放军叔叔应当是不会骗人吧?
“可是……”
不待你再说话,便被他赶到车斗里,紧接着一个空筐子兜头罩了下来。
“骑起来风大,挡着点儿。”
哦。
小雀老老实实给自己盖上了陷阱箩筐。风,果然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里的铁路还在出任务,还没进化到大队长。三十郎当岁,仍有着剧里袁朗那个阶段的状态,妖孽时期还没彻底过去。估计也不可能彻底过去了,老A妖孽的传承——将妖妖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