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这次是真有点冤。

骨裂加肘关节受损，喜提半个月假期。被推荐到省人医康复科做复健。谁承想医院门口还能被迫凑上个热闹。

本来是想买包烟，赶上小卖部老板打孩子。那孩子一声不吭，窜得极快，好像人群中的一尾活鱼，闹得是人仰马翻。

“躲！你再躲！敢偷老子的钱！”

气喘吁吁的店老板显然不是个好脾气。但婴儿手臂粗细的棍子，打的还是自家闺女，袁朗觉着有些过分。

“劳驾，这家经常这样？”听着几个附近商户议论，袁朗便跟他们打听起来。

“诶唷，三天两头打他丫头！”理发的师傅有些看不过去。

“那孩子偷钱？”

“你莫听他嘞，那就是个龟儿！”日杂店的大姐气得斥了一声，“他老婆就是叫他打跑嘞，留个女娃儿活受罪。哪点不顺心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这娃儿又是个蔫嘞，只跑不吱声。”

“就没人管吗？”

“管啊，怎么不管？门对门的，都要做生意，怕他发癫，我们除了劝也不敢拉。找妇联、找派出所，每次一来他就认错，走了下次照样打！有啥子用噻？都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就可怜了这娃儿日子难过。”

明眼人见到那女孩皮肤上露出的淤伤，就知道附近人说的不是假话。眼看再有两步就要让那店老板撵上了，袁朗正要拦，一锅热水朝着这边就泼了过来。

那男人躲闪不及，手上被溅了几滴，烫得直吸气，“死老娘的又是你！上次报警拘老子的也是你吧！这死丫头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老子打死她都天经地义，关你怂事了！”

“看清楚了，你脚底下站的地方是我家门口。我往家门口泼水也是天经地义，又没人请你来。这里人来人往还挨着医院，持械在大街上追人，谁知道你要干什么？不报警还等你动手吗？”

袁朗想不到，为此事站出来的居然也是个年轻姑娘。

“胜儿总出头，可别被记恨上。”左邻右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得替她担心。

“胜儿是？”

“喏，就这家米线店家的侄女。经常来帮忙——”

谁知话没说完，那男人突然爆发，嘴里骂着“破烂货！”棍子就要朝年轻姑娘挥。

两步窜出人群，袁朗从背后上手一抓男人右肩，摁得他挥不出棍的同时脚下绊过去，一招就直接把人撂倒在地。

嘶——

忘了，不该用右手的。

人群自发分散开来，把他们围在其中，耳边环绕着叫好声一片。

棍子在男人摔倒时脱了手，落在地上滚了几下。他捂着尾椎，翻身就要去捡。袁朗故意在他快要摸到时轻轻抬脚踩住，往后一带，那棍子瞬间咕噜噜滚远了。

“你！”男人咬着牙爬起来，见周围人人都像是在看他笑话，气得眼珠发红。

这米线店平时就两个女人守着，从哪冒出个男的来多事？想到这，他顿时话锋一转阴阳怪气起来，“这么护着，你是她姘头啊！”

还未等当事人说什么，围观的邻居已是看不过去，“你龟儿不要打胡乱说！人家未婚的女娃儿呢，嘴里也不晓得积德！”

“没关系他出来多管闲事？你他妈够格吗！”似乎又被这驳斥激怒，他竟边说边上手推搡起袁朗受伤的胳臂。

袁朗也不说话，顺着力道让了两步。惹得他越发来劲。

众目睽睽之下接连的几次推搡，袁朗皆是退了又退，更壮了怂人胆。

不过是个断手的病号。

“你不有种吗？老子家务事轮得到你——”

话音未落，却只觉手腕被一股力道钳制住。

怨只怨他想不到这病号的左手同样灵活。仅仅轻而易举地再朝反向那么一折，就足以痛得人软了膝盖，直打哆嗦。

“天经地义可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借口。现在，我够格吗？”

耳边的低语声好似成了催命符。顾不上手疼，男人先被怼脸而来的小红本上烫金的“军官证”三个字晃得眼晕。虽是便装，好在袁朗看病还是带齐了证件。

“打人啦！解放军打人啦！”

真碰上硬茬了，男人干脆开始撒泼。

可袁朗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听他嚎了一句，便被周围人堵道：“明明是你先推人家伤处的，推好几下人才还的手！”

“来来来，警察来得正好，大家都看得真真儿的吧？先是那闺女拦着他打孩子，他就要打人闺女。亏了解放军拦着！他这满嘴喷粪还故意推搡这位解放军同志，人家可一再退让了！您说说，这什么人呐？”

袁朗在群众的沸腾中托了托戴着护具的右胳膊，看起来很艰难地和赶到现场的警察敬了个礼。

接过军官证，警察看了一眼。

86749？这是哪支部队？

他瞅瞅证件再瞅瞅袁朗，忍不住低头又瞅了瞅证件。

中校？这么年轻？

“兄弟，方便问问你们的番号吗？”

袁朗笑了笑，刻意凑近了些。引得对方附耳过来，方才低低道了四个字——

“不太方便。”

有点意思。警察掏了掏耳朵，瞥他一眼，忽然又问：“你认识拓永刚吗？”

只一瞬，袁朗立刻反应过来，“他曾经是我的27号。”

“那我知道你是谁了。”警察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袁朗伤着的右臂，没使劲，“我叫拓永毅。”

“那幸会——”

伸出的手被晾在半空。若是吴哲在，定要嘲笑一句“烂人的报应来了”，可袁朗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看人家处理公务。

拓永毅薅着后脖领子拎了一把被两个同事架着还在对着那小孩和年轻姑娘骂骂咧咧不老实的人，“储老三，你家的事我们管不了，但是污蔑、攻击现役军人，在场可全是目击证人，你赖不掉的。老实跟我们走一趟吧！”

“行了行了都散了！店也不开了，生意都不做啦？再围着，看病的号可都过了啊！”劝走了围观的人群，拓永毅朝袁朗摆摆手，“你呢就不用跟我们回去了。”

懒得看见他。

待另外两个干警把人带上车了，拓永毅忽然又想起了点什么，折返回来，“还有你啊！”

忽然被点名，你小心地把凑过来的小女孩往身边揽了揽。一大一小两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朝人眨巴。

拓永毅果然无奈起来，“不是说见义勇为不对，可是带走的那是个无赖。这点事儿不够关他多久的。我记得你小姑不老在店里吧？你一个女孩，万一他哪天打击报复呢？”

他说着，顺走桌上点餐用的纸笔，刷刷写了一串数字，“这我私人电话。110得转接，打这个快。”

袁朗看着，轻啧了一声，“这米缸里闹耗子，光盖盖子管什么用呢，得把耗子捉出来。我看那人精神暴躁，不该收治才对吗。怎么能放在外面，还当孩子的监护人呢。”

“说得容易。”拓永毅白了这中校一眼，“那不得有医学诊断书？”

“对，是得好好诊断诊断。”重音落在“好好”两个字上。看拓永毅有点反应过来，袁朗继续道：“诊断期间肯定是不能让他回来的，得保证人民群众生命安全。”

“一次查不出来，也不代表就没有。据我所知，有些精神病它是间歇性的。发一次病就带回去查一次嘛，说不定哪次就查出来了呢？”

“难怪永刚挫你们手上了。”琢磨过味儿来的拓永毅硬是绕着袁朗转了一圈，才点评道：“果然难缠。”

“你的提议我们会考虑的！”再次摆摆手，警车的车门欻一下合上。

这回人是真的走了。

剩下你看着袁朗湿了边的裤脚，有点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冲出来……”

袁朗闻言眉梢一挑，“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呢？”

“除了对不起，你还该谢谢我。棍子刚才要是落到你头上，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说着，袁朗随着你的视线跺了跺脚，“不过泼水这招还不错。就是准头不太行，波及面快赶上霰弹枪了。”

这人嘴巴怎么这么坏？难道还要你袖手旁观不成？他真是解放军吗？

原本想要道谢的话尽数咽了下去。你警惕地把孩子往后面藏了藏，冷着脸道：“你怎么就知道是他的棍子落在我头上呢。”说话间就听“咣啷”一声，是你从腰后抽出的、拍在桌子上的刀。

那是一把剁骨刀，刃上还沾了些骨肉屑。

半开放的后厨堆着满盆劈开了的牛骨，正等着开水下锅呢。

袁朗舔了舔腮帮子，乐了。

这姑娘够莽的。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