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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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院的樱花第三次飘落时,卡尔在解剖楼顶楼捡到了约瑟夫的莱卡相机。
金属机身沾着雨水,取景框裂了一道细纹,像被什么尖锐物划过。卡尔用袖口擦去镜头上的水渍,拇指无意识摩挲过快门键——这里还留着道浅褐色痕迹,是去年深秋约瑟夫拍枫叶时蹭到的树胶。
"要修的话得送去北门那家店。"
艾米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作为摄影社现任社长,她手里抱着装满暗房器材的纸箱,箱角露出半截卡尔熟悉的相册——黑底烫金,约瑟夫总爱用它装给卡尔拍的照片。
"他什么时候走的?"卡尔没回头,声音比解剖室里的不锈钢托盘还冷。
"凌晨的航班。"艾米丽犹豫片刻,"其实他让我别告诉你..."
相机突然发出"咔嗒"一声。卡尔低头,发现是自己不小心按到了回放键。液晶屏亮起的瞬间,他看见满屏灰蒙蒙的雾凇——是去年冬天约瑟夫说要去北方拍的医学院交流项目取景地。
但最后一张照片分明是卡尔的侧脸。
画面上他正在图书馆写病理报告,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日期显示拍摄于三天前,而那天约瑟夫应该已经在三千公里外的隔离病房。
"延时摄影。"艾米丽轻声解释,"他走前在医学院装了十几个定时摄像头..."
卡尔猛地合上相机盖。太迟了,他已经看到照片边缘那行手写批注:**"K-407:虹膜色素沉积度与疲劳值正相关,建议强制休息。"**
就像过去三年里约瑟夫贴在他每本笔记扉页的便签。**"标本K-002:胃黏膜保护需按时进食"**、**"切片K-156:连续熬夜将导致海马体萎缩"**...那些被卡尔揉皱又展平的纸条,最终和这个相机一样成了无人签收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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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社的暗房还保持着约瑟夫离开前的样子。
卡尔站在红光笼罩的冲洗区,看着墙上未完成的照片在显影液里慢慢浮现轮廓——是去年校庆他们被迫通宵抢救的"医学与艺术"联展作品。当时暴雨淹了器材室,约瑟夫把最后一张干毛巾裹在卡尔头上,自己却顶着湿发拍到天亮。
"这张应该用D-76显影液。"艾米丽递来镊子,"他特意标注过..."
卡尔摇头。他太熟悉这套流程了,熟悉到能闭着眼睛说出约瑟夫每瓶药剂的摆放位置。三年来他被偷拍过太多次,多到后来约瑟夫甚至专门给他做了本《克莱因观察手册》,扉页写着"仅供医学参考"。
而现在那本手册正躺在垃圾桶里,内页被药剂浸透成模糊的蓝。
"他留了东西给你。"艾米丽突然从抽屉取出牛皮纸袋,"说是...毕业礼物。"
纸袋里只有两样东西:一张去北方的火车票,日期是今天傍晚;还有枚小小的SD卡,插进读卡器后屏幕亮起四百多张照片——全是卡尔。
在实验室皱眉的卡尔,在食堂偷偷倒掉胡萝卜的卡尔,在解剖课示范时指尖稳如手术刀的卡尔。最后十张却是黑白的,画面里空荡荡的图书馆座位、没喝完的咖啡杯、解剖楼永远锁着的顶楼铁门...每张角落都标着"K-4XX"的编号,却没有一张有脸。
卡尔突然想起一个月前的深夜。他在病理楼撞见约瑟夫对着垃圾桶干呕,对方却笑着晃了晃柠檬汽水:"喝太急呛到了。"当时月光太暗,卡尔没看清他白大褂袖口沾着的是汽水渍还是血迹。
屏幕停在第427张。照片上是卡尔伏案睡着的背影,窗外风雪肆虐,而约瑟夫在备注栏写着:"建议终止观察。研究对象已出现严重心率不齐症状,可能由观察者自身放射线暴露导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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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站台上,卡尔攥着那张一次也没用过的火车票。
北上的列车刚刚开走,铁轨尽头还残留着夕阳的余烬。他摸出口袋里的相机——今早他特意去了北门那家维修店,老师傅对着裂开的取景框直摇头:"镜头组没事,但测光系统全毁了。"
就像某个总爱把"测光表不如直觉准"挂在嘴边的人。
候车室广播开始播报最后一班返校列车的信息。卡尔起身时,SD卡从指间滑落,被经过的旅客一脚踩碎。
他蹲下去捡,发现四分五裂的塑料碎片里,那张图书馆睡颜的照片恰好裂在虹膜位置。晨光分割的栅栏状阴影此刻真正刺穿了瞳孔,像某种迟来的病理诊断。
"同学,你的票..."
清洁工递来被风吹远的车票。卡尔摇摇头,把相机和碎片一起塞进背包。转身时他撞到什么人,对方怀里的相册哗啦啦散开一地。
某张飘落的照片上,樱花纷飞的医学院楼顶,两个模糊人影正在打闹。银灰色头发的那个举着相机往后躲,金发的则伸手去抢,画质糊得像是隔了场大雨。
卡尔蹲下去帮忙捡,突然看到照片背面新鲜的钢笔字:
**"致K:**
**所有测光失败的底片里**
**你仍是唯一显影的答案"**
墨迹还没干透。
他猛地抬头,候车室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远处检票口有个银灰发色的背影一闪而过,白大褂下摆消失在转角处,像无数次在医学院走廊捉迷藏的午后。
卡尔张了张嘴。
广播突然响起尖锐的电流杂音,盖过了所有未出口的姓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