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发现约瑟夫的镜头开始对焦别人,是在高三开学典礼上。
那个总是追着他跑的摄影社长,此刻正半跪在演讲台前,为新生代表调整领结。阳光透过礼堂彩窗,在约瑟夫的金发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极了去年夏天他偷拍卡尔时说的"神赐构图"。
卡尔把解剖刀插回笔袋,金属碰撞声惊动了前排的同学。
"卡尔同学?"老师敲了敲他的课桌,"请回答这道题。"
黑板上的有机化学式扭曲成模糊的色块。他站起来时,听见走廊外传来熟悉的笑声——约瑟夫正举着相机倒退行走,镜头对准一个穿白裙的女生。
卡尔记得那个角度。去年体育祭,约瑟夫也是这样为他拍下逆光中的跳跃瞬间。当时他刘海上的汗珠被称作"钻石",而现在同样的赞美正落在别人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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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教室的标本柜前,卡尔第三次擦错了试管。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笼罩过来,约瑟夫的手指即将碰到他手腕的瞬间,卡尔猛地转身。玻璃器皿砸在地上,福尔马林溶液浸湿了对方的球鞋。
"抱歉。"卡尔盯着地板上的裂缝,"赔你新的。"
约瑟夫却蹲下来,用校服袖子去擦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污渍:"上周的社团招新,为什么没来?"
卡尔看着他的发旋。那里有个小小的疤痕,是去年帮他取挂在树上的相机时摔的。当时约瑟夫赖在医务室不肯走,非要他念《尸检报告指南》才肯换药。
"卡尔?"
"忘了。"他转身去拿拖把,却看见约瑟夫的相机随意搁在桌上,镜头盖不见了——那是他花半个月生活费买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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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来临时,摄影社的成果展占据了整个走廊。
卡尔在无数光鲜的照片里,发现自己只剩一张边角料:去年文化祭的背影,被裁切成正方形,塞在"其他作品"的角落。而展厅中央的巨幅作品里,新生代表的白裙在风中绽开,约瑟夫的签名龙飞凤舞地写在右下角。
"这张构图其实有问题。"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卡尔正用指甲刮擦照片边缘的胶痕。约瑟夫的气息里带着陌生的柑橘香水味,指尖却还残留着暗房定影液的气息。
"地平线倾斜了0.8度,"他指着那张白裙照片,"知道为什么还是选它当主视觉吗?"
卡尔盯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那里本该别着自己送的银色校徽,现在换成了一枚陌生的樱花胸针。
"因为表情。"约瑟夫突然扳过他的肩膀,"被拍的人在想别人时,眼睛会变成这种颜色。"
卡尔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
"就像你现在这样。"
雨突然下大了。水珠顺着窗户蜿蜒而下,将展厅里的欢声笑语折射成模糊的光晕。卡尔想起抽屉里那封没交出的转社申请,和更久以前,约瑟夫在暗房里说"你睫毛上有银河"的夜晚。
快门声突然响起。
"骗你的。"约瑟夫晃着偷拍的手机,"我早不用那个镜头盖了。"
屏幕上是卡尔刚才的表情,背景里虚化的白裙女生——其实是穿着实验服的化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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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天,卡尔在鞋柜发现一卷胶卷。
冲洗出来的全是空镜头:被虚化的操场、失焦的樱花树、过度曝光的天空。最后一张勉强能看清是生物教室的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在低头看书,一个举着相机。
相纸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所有没拍你的时刻,我都在练习如何忘记你。"
(后来卡尔在解剖室发现,自己每本笔记的角落,都有个极小的相机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