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混沌中,一个鬼魅般的声音突然钻进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意识:
“你是孟妄。你是孟言名,我最得意的作品。你是孟妄,你是个健康、幸福、阳光的人。”
那声音反复盘旋,字字句句都透着诡异的说服力。
我像在溺水的深海里挣扎了太久,突然被人从水面捞起,猛地呛了口气,意识瞬间清明。
仿佛做了一场无休无止的长梦,梦里的悲欢还在胸口翻涌,可醒来时,过往却成了一片空白。
心却在隐隐作痛,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呐喊:
“我好悲伤。”
我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白色天花板,紧接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
他嘴角噙着笑,那笑容却像画上去的一样,虚伪又冷漠,镜片反射的寒光像锋利的刀子,直直刺入我的眼底。
“你是谁?”
我听见自己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僵硬——这看似真诚的询问,落在空气里却成了不容拒绝的指令,仿佛他早已知晓答案,只是在强迫我承认一个不愿面对的事实。
“我是孟妄。”
话音刚落,我便机械般地重复起来。
孟妄?是“梦望”,还是“梦忘”?
或许,单一个“妄”字,就早已定义了我的全部——所有的过往,不过是一场虚妄。
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直到念得有些无聊,下意识地在语气里添了丝微弱的情绪。
男人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可那笑意依旧没达眼底,反而掺杂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像在确认自己的“作品”是否符合预期。
房间里很静,只有墙上的钟摆“滴滴答答”地响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疼。
我想抬手揉揉鼻子,却发现四肢像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移动。
低头一看,身上穿着蓝白竖条纹的病号服,胸前明晃晃印着五个字——桃山精神病院。
我坐在一把轮椅上,浑身僵硬,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定有许多问题。”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春风,却让人浑身发冷,“这只是治疗的副作用,你已经摆脱困境,拥抱新生活了。”
他站起身,绕到我的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
那触感像一条毒蛇顺着脊椎往上爬,我不由得汗毛倒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至于四肢僵硬,只是长期卧床后的正常现象。”
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长期卧床、四肢僵硬、副作用……我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混沌的脑海里开始拼凑模糊的轮廓。
我的过去,那片始终被迷雾笼罩的区域,似乎终于露出了一丝缝隙——或许,我曾是一个需要长期卧床治疗的精神病患者。
望着男人白大褂上“桃山精神病院”的字样,我的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没关系,孟妄,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孟先生。”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累了吧,我推你回病房。”
话音未落,轮椅便被他推着往前移动。
他没有真的征求我的意见,只是用这种看似商量的语气,将我牢牢掌控在手里。
病房的陈设简单得有些过分,甚至透着一股索然无味的压抑。
桌子和床的边角都被磨得圆润光滑,没有任何尖角,窗户外面装着厚厚的铁栏杆,整个房间里,连一件可能造成伤害的物品都没有——剪刀、水果刀,甚至连一支笔都看不见。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样的布置,只有一种可能:
我是一个会无意识伤害自己的人,并且确实长期卧床。
那么,我究竟得了什么病?
是躁郁症,需要被强迫入睡来控制情绪?
还是幻想症,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不愿醒来,所以选择长期卧床?
无论哪种情况,都与孟先生口中“健康、幸福、阳光”的说法背道而驰。
事情的疑点,突然像潮水一样涌来,将我刚刚清明的意识又搅得混乱起来。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经历过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任由头痛加剧。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春天到了,桃花开了,去看看吧。”
那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让我心中那股莫名的悲伤突然汹涌起来。我抬起头,看向孟先生,无意识地开口:
“带我去看看吧,春天来了。”
孟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那种虚伪的笑容:
“好啊。”
他应得干脆,或许在他眼里,这不过是“病人”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满足了,才能更好地控制。
不多时,他便推着轮椅,带我乘坐电梯下楼。刚走出住院楼的大门,一股醉人的花香便扑面而来——是桃花的味道,清甜又温柔,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拂过我紧绷的神经。
春阳正好,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医院的小花园里,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摇曳。
不远处,有带着孩子出游的父母,有年轻的情侣依偎在树下,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手牵着手慢慢散步,阳光落在他们的白发上,泛着温暖的光。
天地间仿佛都浸润在爱里,连风都变得柔软起来。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人有限的生命,不就在无限的爱中得到滋润吗?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砸在轮椅的扶手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我也曾被这样爱着,也曾有过这样温暖的时光。
“孟先生,我这是哭了吗?”
我抬手擦掉眼泪,声音有些发颤。
“是情感的流露。”
孟先生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好像忘了一些东西。”
我望着眼前的桃花,心口的疼痛又加剧了几分——那些遗忘的过往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
“不重要。”孟先生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或许只是一缕在治疗时闯入病院的春风。”
我突然觉得好无趣。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轻易看穿别人的情绪,就像此刻,孟先生眼底的闪躲和谎言,在我眼里清晰得像白纸黑字。
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每一个字都在编织谎言,试图将我困在“孟妄”这个名字里。
其实,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那些所谓的“悲伤”“温暖”,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可我偏偏能读懂别人的情绪,像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怪物,冷冷地看着所有人的伪装。
“我们回去吧。”我开口,打断了孟先生的思绪,“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有些冷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沉默。
刚到病房门口,孟先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匆匆跟我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快步离开,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严。
他一定在骗我。
我靠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桃花,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我忘了许多重要的事,那些被遗忘的,绝不是“一缕春风”那么简单——那是一场美梦,一场关于爱的所有幻想的美梦。
梦里有谁?
我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个人是唯一真心待我的,是唯一爱过我的。
可为什么,我连她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每次试图回忆,头痛就会剧烈到几乎要炸开,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刻意阻止我想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四肢的知觉,正在慢慢恢复。
我转动手腕,感受着久违的灵活,目光落在窗外的铁栏杆上。
那栏杆像一道冰冷的枷锁,锁住了春天,也锁住了我的过往。
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涌了上来,像初生牛犊不怕虎般,带着几分执拗和愤怒。
我要找到孟先生,我要问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的过去,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双手握住轮椅的扶手,用力推动——轮椅缓缓向前移动,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