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像冰冷的蛇,带着蚀骨的寒意,钻进安岁的鼻腔。她费力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白瓷砖刺得她眼睛发疼,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摸怀里——空的。
没有柔软得像云朵的毛发,没有贴着皮肤的温热体温,没有那只总爱用蓬松尾巴勾住她手腕的白猫。
“悠悠儿?”
她轻声唤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寂静的病房里荡开微弱的回音。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台,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忍具包被扔在床脚,拉链敞开着,里面的苦无和卷轴散落出来,却没有那团熟悉的雪白身影。
纲手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的托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正看见安岁半撑着身子,掀着被子到处摸索,红色的眸子里是全然的茫然,像个在黑夜里找不到玩具的孩子。
“安岁,你醒了。”纲手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她少有的温柔,“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安岁没看她,手指在床单上徒劳地划着,只是重复着那句话,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悠悠儿呢?我的猫呢?”
纲手拿着体温计的手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
“它……它大概是待不住,去别处玩了,过会儿就回来。”
她见过那只白猫,总黏在安岁怀里,碧绿的眼睛里像藏着光,怎么看都不像会乱跑的样子。
安岁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红色的眸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看得纲手心里一紧
——这个孩子太聪明了,聪明到任何谎言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是吗?”
她没再追问,也没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只是重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只是那双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连带着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从那天起,安岁不再说话了。
鸣人每天都来,雷打不动。他会带来桃花味的冰淇淋,用保温袋装着,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絮絮叨叨地讲训练场上的趣事:
“今天我跟佐助对练,他又用了那招火遁,被我躲开了!”
他甚至学着白猫的样子,笨拙地用头蹭她的胳膊,试图让她笑一笑,可安岁只是睁着空洞的红眸,眼神没有任何焦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冰淇淋在她手边融化,甜腻的汁水浸透了床单,她也浑然不觉。
小樱和雏田带来了新摘的桃花,粉嘟嘟的花瓣还带着晨露,插在她床头的玻璃瓶里。
她们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跟她讲女孩子的心事,讲忍术课上的进步,讲自己偷偷准备的便当,可安岁也只是偶尔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却没有任何回应。
桃花在她床头慢慢枯萎,花瓣落在枕头上,像谁无声的叹息。
宁次和佐助把整理好的功法卷轴放在她手边,上面用红笔标注着重点。
他们话不多,只是沉默地陪她坐一下午,有时会拿起卷轴念几句,有时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窗外。他们看到她指尖反复摩挲着卷轴上的字迹,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却始终没有翻开。
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边,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寒意。
鹿丸拉着她去河边下棋,特意选了她最擅长的战术棋。
他故意让着她,一步一步把自己的棋子送入绝境,让她赢了一局又一局,可安岁只是机械地移动棋子,赢了也没有任何表情,输了也只是把棋子推倒,重新摆好,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风吹起棋盘上的纸片,她也不会去捡,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名字,像避开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疤。
带她去训练场看别人对练,去甜品店买她以前爱吃的和果子,去后山摘酸甜的野果,试图用这些热闹填满她身边的空寂
可安岁心里清楚,那些热闹都是假的,像泡沫一样一触就破。她的世界早就随着那场大火里那声凄厉的猫叫,彻底崩塌了。
一周后,宁次带来了一只白猫。
那只猫和悠悠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雪白的毛发没有一丝杂色,碧绿的眼睛像两汪春水,连蹭人时用的力道、晃尾巴的频率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宁次把猫轻轻放在安岁腿上,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一丝期盼:“它……很乖,会听你的话。”
白猫似乎很通人性,用头轻轻蹭了蹭安岁的手心,发出轻柔的“喵”声,粉色的肉垫搭在她的手腕上,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安岁低头看着它,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久到众人的手心沁出了汗,以为她终于有了反应,久到阳光从窗棂移到墙角,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然后,她轻轻把猫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它,然后慢慢放在地上,声音是许久未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这不是我的悠悠儿。”
白猫愣了一下,歪着头看她,碧绿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推开,它又往前走了两步,用尾巴勾住她的脚踝,却被她轻轻扯开了。
安岁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走到床底,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那块布是她平时擦白猫毛发的那块棉布,洗得发白,此刻却鼓鼓囊囊的,边角还沾着点点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燎过。
她慢慢解开布结,动作缓慢而郑重——里面是一具蜷缩的、已经僵硬的白猫尸体。
原本雪白的毛发被火烧得焦黑,纠结成一团,耳朵上那朵她每天都换的桃花早就不见踪影,只有那双紧闭的碧绿眼睛,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轮廓,像两颗蒙尘的宝石。
是她自己抱回来的。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在所有人都忙着灭火、忙着救伤员、以为她被吓傻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地冲进还在燃烧的废墟,从断裂的房梁下,把悠悠儿抱了出来。
那时白猫的身体已经冷了,却还保持着护住她的姿势。
“我知道她回不来了。”安岁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眼神平静得可怕,“你们不用骗我。”
宁次看着那具小小的、焦黑的尸体,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岁总是对着空处发呆,为什么她怀里总像抱着什么,为什么她身上总有洗不掉的烟火气——她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只是不想让他们难过,才假装自己还活在谎言里。
安岁重新把尸体包好,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下巴轻轻抵着布包,闭上眼睛。
她没有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红色的眸子里,那点曾经被云悠点亮的、仅存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像再也不会亮起的夜空。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无声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