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杏寿郎赶到时,山风正卷着血腥味掠过寂野村的废墟。
木质的屋舍半数塌了,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地上,像是被啃剩的骨头。
原本该晒着草药的竹匾滚落在泥里,沾着暗红的血;村头那棵老树的枝桠断了大半,花瓣被血浸透,铺在地上像块肮脏的红毯。
没有活人的声息,连虫鸣都停了,只有风穿过破窗时发出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
他提着日轮刀的手紧了紧,火焰般的眉毛拧成一团。鼻翼翕动着,试图从浓重的血腥里捕捉一丝活气——然后,他听到了歌声。
很轻,很飘,像断线的风筝,从村子最深处的那间木屋传来。
杏寿郎推开半塌的木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穿着血污睡衣的孩子,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女尸,蜷缩在庭院的血泊里。少女的黑发乱糟糟地缠在血痂里,红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反复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铃兰开,月儿圆,星星天上眨眨眼。”
“风儿清,娃娃睡,蝴蝶悄悄入梦来。”
“待到朝霞铺满了半边天,有微醺的阳光,有微笑的阿娘……”
最后那句“阿娘”尾音拖得很长,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却又碎得像玻璃碴。
安岁似乎没察觉有人来,依旧抱着阿娘的尸体轻轻摇晃,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婴孩。
她的小脸蹭着阿娘冰冷的脸颊,沾了满脸的血污,只有那双眼红瞳,空洞得让人心惊。
“小家伙。”杏寿郎放轻了脚步,声音尽量温和,“这里不安全,跟我走。”
安岁像是没听见,直到杏寿郎伸手想扶她,她才猛地瑟缩了一下,把阿娘的尸体抱得更紧了:
“别碰……这是我的阿娘……”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片。
杏寿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见过太多死亡,却很少见到这样纯粹的、带着孩童般执拗的悲伤。
他蹲下身,火焰般的眼眸里映着少女单薄的身影:
“我知道你难过,但留在这里会遇到危险。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好吗?”
安岁缓缓抬起头,红色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焦距,落在杏寿郎的日轮刀上。那刀身还沾着鬼的血,泛着冷光。她突然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危险?还有比现在更危险的吗?”
话音刚落,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口鲜红的血从她嘴里喷出,溅在阿娘的和服上,与早已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声:
“阿娘——!”
那声音凄厉得像幼兽失去了母亲,在死寂的村庄里回荡,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地飞向墨色的天空。
蝴蝶屋的药味很浓,混合安神香,清苦中带着一丝甜。
安岁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阳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紧闭的红瞳。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清粥和腌菜,是蝴蝶忍特意让香奈乎送来的,此刻已经凉透了。
她醒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传来其他伤员低低的谈话声,还有虫鸣鸟叫,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平和得像一场骗局。
安岁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木纹,一动不动。喉咙里还残留着血腥气,胸口像是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躺着,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再次袭来。
她坠入了梦境。
梦里是几年前的春天,村头的铃兰开得正好,淡白色的花串垂在叶间,像一串串小铃铛。教书先生是个留着长胡子的老头,戴着圆圆的眼镜,在老树下给孩子们上课。
那天他留了个课题,问每个孩子:
“你们将来要成为怎样的人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喊着
“我要当猎人!”
“我要当医生!”
“我要像寂野阿姨一样厉害,能打跑坏蛋!”
安岁坐在角落里,不懂。她能解很复杂的数学题,看得进枯燥的兵法,却理解不了那一句
“你应该怎样活着?”
她悄悄溜回家,看见阿娘正在院子里侍弄铃兰。春日的阳光落在阿娘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弯着腰,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阿娘,”安岁拉了拉阿娘的衣角,小声问
“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阿娘直起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暖融融的。
“就是……”阿娘顿了顿,望着满院的铃兰,眼神温柔得像浸了水,“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好好的,去爱这个世界呀。”
爱这个世界?
“就像铃兰一样,虽然只是一朵小花,却能让靠近它的人闻到一阵芬芳。”
梦碎掉之前,她还能看到阿娘温柔的笑。
安岁猛地睁开眼,浑身都是冷汗,睡衣紧紧贴在背上,冰凉刺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阿娘那句“好好的爱这个世界”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炼狱杏寿郎走了进来,他换了身干净的队服,肩上的羽织像燃烧的火焰。
看到安岁醒着,他眼睛亮了亮,大步走到床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忍小姐说你……”
“带我去见你们的领导者。”
安岁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她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有些僵硬,红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冰湖。
“他应该有许多东西要问。”
她补充道,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阿娘的体温。
杏寿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看着少女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决绝,火焰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