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列车碾过铁轨的震动顺着椅脚爬上脊背,混着煤烟与便当的暖香,在车厢里酿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慵懒。
炼狱杏寿郎的“五蚂蚁”还带着余韵撞在车窗上,对面那声甜软的附和就跟着飘了过来,像颗裹了蜜的石子,轻轻砸在寂野安岁的心湖上。
她没抬头,指尖抠着窗框木纹的力道却重了些。那木纹的凹凸感,竟和记忆里那棵老桃树的树皮有些像
——曾经总爱趴在树干上,听身边人叽叽喳喳数花瓣,说一片花瓣代表一句喜欢。
是谁来着?
“先生也觉得食物是世界上最棒的东西吗?”
白发少女的声音里裹着阳光,安岁的眼睫又颤了颤。
这语气里的雀跃,像极了某个夏日午后,有人举着沾了糖霜的糖葫芦冲她跑过来,发梢扫过她的脸颊,也是这样带着点喘的、亮晶晶的调子:
“安岁安岁,你看!卖糖葫芦的阿伯说这个最甜!”
鼻腔突然涌上一阵酸胀。
她猛地偏过头,腥甜的铁锈味从喉咙里涌出来,慌忙用手背去捂,暗红的血珠立刻洇透了衣袖。
“小心些。”
一只手轻轻贴上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不高,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顺着脊椎爬上来,压下了喉间的灼痛。
安岁僵了一瞬,那只手的力度很轻,拍打的节奏竟和阿娘从前哄她睡觉时的拍背声重合。
一下,又一下,带着让人安心的规律。
她抬眼时,正对上一双绿眸。
那颜色比春日溪水里的青苔更亮些,此刻盛着清晰的关切,像落了星子的湖。
少女递来的手帕蹭过她的手背,绣着的桃花针脚很密,花瓣边缘微微翘起,和记忆里那个绣了一半的桃花荷包一模一样。
她隐约她发着高烧,有人守在床头,笨手笨脚地绣荷包,说“桃花能辟邪,绣好了给岁岁挂着”。
“你好,我叫白川悠奈。”
少女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尾音轻轻扬起来,像羽毛搔过心尖。
“擦擦吧,你的身体看上去很不好。”
安岁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体温,忽然想起曾经攥着某个人的手跑过田埂,那双手也是这样,总带着点暖,掌心还有做点心时沾的面粉香。
她低头擦嘴角的血,手帕上的桃花香钻进鼻腔,不是浓烈的香,是晒过太阳的、带着点草木气的淡香,和梦里桃花树旁那个模糊身影身上的味道,奇异地融在了一起。
“安岁,没事吧?”
炭治郎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回悠奈身上。
少女正歪着头看她,发梢的粉色桃花发带滑到肩头,那弧度让安岁的心脏猛地一缩。
好像,她总爱揪着对方的发带晃悠,说
“这颜色像朝霞,好看”。
“吃点甜的会好起来的!”
悠奈把油纸包往她面前推了推,指尖在油纸边缘蹭了蹭,这个小动作让安岁的呼吸顿了半拍。
好像从前一起做桃花酥时,那个人也总这样,捏着酥皮边角时会不自觉地蹭指尖,说“这样才不会沾手呀”。
月光的银白漫过车窗,落在悠奈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她拿起一块桃花酥,指尖托着糕点底部递过来,指腹微微泛红。
像是揉面时被烫到的痕迹,和记忆里那个为了给她烤热乎点心,被炉火烧红了指尖的人,重合了。
“尝尝嘛,就一口。”
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坚持,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小猫用尾巴勾人的手腕。
安岁几乎是凭着本能张开了嘴。
酥皮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清甜裹着微苦的花香漫开来,那味道太熟悉了——是用新采的桃花瓣和着蜂蜜酿的馅,烤的时候要在炉边守着,时不时翻面,说“这样才不会焦”。
那时候她总蹲在炉边等,对方会先掰一小块递到她嘴里,烫得她直哈气,却还是抢着要第二口。
“怎么样?”
悠奈的眼睛亮晶晶的,绿眸里映着她的影子,像把她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安岁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车厢里的嘈杂好像被隔在了一层玻璃外,只有两人之间的空气在轻轻发烫。
悠奈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像蝶翅扇动,安岁忽然想起,从前总爱数一个人的睫毛,说“等数到一百根,桃花就开了”。
“好吃吗?”
悠奈又问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节奏和曾经两人一起唱的歌谣重合。
安岁的喉咙发紧,想说“好吃”,却在开口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像很久以前吃过的味道。”
悠奈的笑僵了一瞬,绿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像被风吹过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安岁看见了,那瞬间的情绪里,有怀念,有委屈,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藏了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是吗?”
悠奈低下头,用指尖戳了戳剩下的桃花酥,声音轻了些。
“可能……好吃的味道都是一样的吧。”
安岁看着她的发顶,忽然想伸手去碰那根粉色发带,像那时候那样。
指尖在半空中顿住时,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在抖。
原来有些羁绊,就算忘了名字,忘了模样,忘了所有情节,也会刻在骨头里。
就像闻到桃花香会心悸,吃到桃花酥会鼻酸,看到那双绿眸,会觉得——
啊,是她。
不管她叫什么,不管过了多久,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