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呼吸声渐渐沉下去,像被夜色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地板上。
魇梦的血鬼术如无形的雾,漫过每个人的眼睑,将寂野安岁拖进一片漫无边际的粉白——是桃花山。
风里卷着花瓣,落在她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湿意。
正中央那棵老桃树长得比记忆里更粗壮了,枝桠伸向天际,粉色的花像堆了满山的云。
树下站着个人,白发被风掀起,绿眸里盛着桃花山的光,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样。
“悠悠儿……”
安岁的声音发颤,像怕一开口就惊碎了这幻境。
云悠转过身,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光,和她成为山神时不一样了,倒像后来陪她在山中小屋守着槐安的那几年,温柔里带着点被岁月磨出的倦意。
“岁岁,你来啦。”
记忆像决堤的水,猛地冲垮了所有模糊的堤岸。
她想起来了。
云悠是这桃花山土生土长的精怪,从老桃树的根须里钻出来时,身边还缠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那是她的双生子哥哥。
哥哥总爱说“我们要一起当这山的守护神”,可山神之争那天,哥哥死在她身前,灰飞烟灭前笑着揉她的头发:
“忘了我,你一个人也要开心啊。”
于是云悠成了孤独的山神,守着满山桃花,守着被施了术的遗忘。
直到安岁跌跌撞撞闯进桃花山,带着人间的烟火气,笨拙地扒开她结了痂的心。
“你,就是…我的最好。”
安岁那时总这样磕磕绊绊地说,指尖拂过她发间的花瓣,像拂过她荒芜了百年的时光。
可因果是根毒藤。
安岁被无形的线牵着,举刀刺向她时,眼里的痛苦比她身上的伤口更疼。
“为什么……”
云悠倒在桃花堆里,看着安岁被操控着转身离去,意识消散前,突然想起哥哥的话,想起山神“不死”的权柄。
可是并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了也能在虚无里等一个复苏的契机。
那片虚无漫长得像永恒。
她在里面数桃花开了又谢,数安岁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多少遍,靠着一遍又一遍对安岁的爱,她终于从那片虚无中逃了出来。
直到某天听见槐安的哭声。
那是个微雨里,槐树下诞生的孩子,命理间竟有几分像年少时的安岁,婴儿的手指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衣角。
那时云悠刚从虚无里爬回来,满身伤痕,却在看到槐安的瞬间,突然看清了棋盘。
她的死,她的痛,从来都不是偶然,是有人布下的局,要以她的命为引,搅乱这世间的因果。
可安岁不只是她的,她该有爱的权利,不必困在对她的愧疚里。
于是她把希望压在槐安身上。
她们一起在桃花山上生活,云悠教槐安明事理,安岁(那时的安岁)教槐安辩是非。
三人围在姚水边烤红薯时,槐安总会抢最大的那块,嘴里含混地喊“云娘做的最甜”。
云悠看着槐安被养得白白胖胖,机灵得像只小狐狸,比她小时候活泼百倍,仗着小山主的身份作威作福。
爱真的能生根,不是她给予安岁的,是安岁本身就有的,只是刚好落在了她身上。
死期还是来了。
槐安作为新的山神候选,需要汲取她的生命才能觉醒。
云悠纵容着那孩子趴在她膝头,感受着自己的力量顺着血脉流进槐安体内,像看着另一个希望在生长。
最后那个晚上,她拉着安岁在桃花树下跳舞,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贴在安岁耳边轻声说: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先爱自己。”
“晚安,岁岁,来生再见。”
她在安岁怀里闭上眼时,闻到的最后一缕气息,是桃花混着安岁身上的阳光香气。
“想起来了?”
云悠的声音把安岁从回忆里拉出来,她还是站在桃花树下,绿眸里的光温柔得要化水。
“岁岁,这一世,我等了很久。”
安岁看着她,又想起车厢里那个叫白川悠奈的少女。
一样的白发绿眸,一样的桃花香,一样看到她时眼里热烈又压抑的光,甚至连递桃花酥时指尖微颤的弧度,都和眼前的云悠重合。
原来不是像,就是她。
云悠张开手,风吹起她的衣袂,像要把安岁拥进怀里:
“岁岁,来吧……留在这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这里有桃花,有她,有她们错过的漫长岁月。
多诱人啊,像一块融化的蜜糖,只要踏进去,就能把所有痛苦都隔在外面。
安岁的指尖动了动,几乎要抬起来回应那拥抱。
可脑海里突然闪过炭治郎担忧的脸,善逸炸毛的样子,伊之助咋咋呼呼的喊叫声,还有炼狱先生爽朗的“五蚂蚁”,甚至……白川悠奈靠在她身边时,发梢扫过她手腕的轻痒。
那些都是真实的,是她现在拥有的,是云悠希望她珍惜的“自己”。
她轻轻笑了,摇了摇头。
眼眶有些热,却没有泪,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不了,悠悠儿。”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外面还有人在等我呢。”
云悠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只是绿眸里的光柔和了些,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桃花里,在穿透花瓣的阳光里,冲安岁摆了摆手。
“那,这一次一定要幸福啊。”
“一定会的!”
安岁迎着她的目光,用力点头。
然后她抽出腰间的日轮刀。
刀刃上还沾着她之前咳出的血,在梦境的光线下泛着暗红。
她早就发现了,魇梦的幻境再真,也抵不过主人的意志——只要愿意割舍,就能醒来。
只是她贪恋这重逢,想多待一会儿,多看看这张脸。
现在够了。
刀锋划过脖颈的瞬间,没有痛,只有桃花山在视野里迅速碎裂,像被风吹散的粉雪。
意识消散前,似乎有一个温热的触感,那是云悠在吻她——跨过艰难的时光和漫长的等待。
“唔……”
安岁猛地睁开眼,车厢里的煤烟味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眼前是熟悉的座椅靠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白川悠奈正靠在她的肩膀上,头歪着,睫毛轻轻颤了颤,也醒了过来。
少女揉了揉眼睛,绿眸对上她的,愣了一瞬,随即绽开一个极温柔的笑,和桃花山里的云悠重叠在一起。
这一次,不是幻境。
安岁看着她,心脏跳得又快又稳。
脑海里那个“来生再见”的约定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带着桃花香,带着阳光味,带着跨越了生死的重量。
她轻轻抓起悠奈的手,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在心里暗暗发誓: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