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许渡住进了医院。她的语言能力开始退化，有时会突然忘记简单的词汇。一个护士帮她整理物品时，发现了那栋小房子的设计图。
“真漂亮，“护士微笑着说，“是你梦想中的家吗？”
许渡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描绘图纸上的线条。那天晚上，她请护士帮忙给陈远发了条信息：“能来看看我吗？”
陈远第二天一早就到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看到病床上瘦弱的许渡，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但他努力保持着微笑。
“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花。”他将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还有...我买了块地，就在能看到海的山坡上。”
许渡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说很多，却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嘘，没关系。“陈远用手指擦去她的泪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有些感情不需要言语。”
他小心地扶她坐起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我念给你听好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讨论过的小说。陈远的声音低沉温柔，许渡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在故事的间隙，她听到他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你，许渡。无论以什么形式，我都会一直爱你。”
窗外，春天的阳光洒在新绿的树叶上，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在这个平凡的午后，许渡感到一种深沉的平静。她知道自己无法给陈远一个完整的未来，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这就足够了。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用尽全部力气说出了这些天来最清晰的一句话：“谢谢你爱我。”
医院的窗帘被初夏的风轻轻掀起，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许渡望着那片晃动的光亮，数着自己微弱的呼吸。一、二、三...她现在已经很难记住太长的数字序列了，疾病蚕食了她的神经，如同潮水侵蚀沙堡，一点一点，不可逆转。
床头柜上的马蹄莲已经换过三次了，每次都是新鲜的白色。就像他第一次送她的那样。许渡努力移动右手，指尖碰到花瓣，冰凉柔软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个雨夜，他站在她公寓楼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今天感觉怎么样？”护士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药盘。
许渡想回答“还好”，但发出的只是几个含糊的音节。她的语言能力在上个月急剧退化，现在只能说出最简单的词语。
“陈先生又送花来了。”小李熟练地更换花瓶里的水，“他每天都会问你的情况。”
许渡眨了眨眼，这是她表达“知道”的方式。陈远没有再来医院，自从上次见面后，他尊重了她的意愿，只通过护士传递关心。但每天的花和短信从未间断，就像他们曾经共度的那些清晨，他总会准时发来“早安”。
“要不要我帮你给他发个消息？“小李调整着许渡背后的枕头，“你可以口述，我来打字。”
许渡摇摇头，然后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深水中打捞上来。
“告...诉他...”她喘息着，“来...见我。”
小李的眼睛亮了起来，“好的，我马上联系他！”
午后三点十七分，许渡听到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那节奏她太熟悉了——陈远总是走得很急，仿佛永远赶时间。门被轻轻推开，他站在那里，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束花。
“嘿。”陈远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走到床边，小心地放下东西，“我来了。”
许渡想微笑，但面部肌肉已经不太听使唤。她只能微微抬起右手，陈远立刻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
“你看上去...”陈远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改口道，“我给你带了新书，是你最喜欢的作家写的。还有...”他指向那束花，“白色马蹄莲，就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公园里的那些。”
许渡的眼睛湿润了。他还记得，记得所有细节。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我记得。”
陈远的眼眶红了，但他保持着微笑，“想听我读书吗？就像以前那样。”
他拉过椅子坐下，翻开那本硬壳书。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书页上，照亮了那些黑色的字母。陈远开始朗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偶尔在段落间停顿，看看许渡的反应。
许渡闭上眼睛，让那些词语流淌过心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共读这本书，三年前的那个雨天，他们蜷缩在她公寓的沙发上，轮流朗读章节，窗外雨声淅沥，屋内茶香氤氲。那时她的声音还清晰，能够和他讨论每一个喜欢的段落。
“...当夜幕降临，他想起她眼睛的颜色，像是日落时分最后一抹天光...”陈远的声音突然哽咽，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许渡睁开眼睛，用尽全力抬起手，触碰他的脸颊。陈远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沾湿了她的指尖。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答应过要坚强的。”
许渡摇摇头，手指轻轻擦去他的泪水。她想告诉他没关系，想告诉他她不怕，但语言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溜走。最终她只是指向窗外——夕阳正将云层染成金红色。
“日落。”陈远会意，扶她坐起来一点，调整枕头让她能看到窗外，“很美，对吗？”
他们静静地看着天色变换，从金黄到橙红再到淡紫。这是许渡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光与暗的交替中，世界显得格外温柔。
“许渡，”陈远突然开口，“我买了块地，在城东的山坡上。那里可以看到整片海，就像我们说过的那样。”
许渡转过头看他，眼中带着疑问。
“我会在那里建我们的房子。”陈远从包里拿出一卷图纸，小心地展开，“你看，有大大的落地窗，每天都能看到日落。还有这个..…”他指着一个特别的角落，“你想要的阅读角，旁边全是书架。”
图纸上的线条干净利落，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许渡认出了他的风格——那些巧妙的空间利用，那些对光线的精确计算。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图纸，停在卧室的位置。
“对，卧室也朝西。”陈远的声音轻柔，“这样即使躺在床上，你也能看到夕阳。”
许渡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他已经考虑到了，考虑到她可能无法走到窗前的那一天。她多想告诉他，她多么想住进这栋房子，想和他一起在阅读角度过周末，想在日落时分靠在他肩头。但命运给了他们相遇，却没有给予相守的时间。
“我会建好它。”陈远将图纸放在她手中，“无论你在哪里，那都是我们的家。”
许渡紧紧握住图纸，另一只手抓住陈远的衣领，用尽全力拉近他。他们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不需要言语的表达比任何情话都更深刻。
夜幕降临，病房里只剩下床头灯的柔和光芒。陈远依然坐在椅子上，握着许渡的手。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费力，但眼神依然清醒。
“累了吗？”他轻声问，“要不要休息？”
许渡摇头，手指微微用力。她还不想睡，不想浪费这宝贵的相处时光。陈远理解地点头，继续轻声讲述他最近的见闻——他们常去的那家书店新养了一只猫，城市公园的玫瑰开了，他设计的博物馆项目获奖了...
每一个话题都勾起许渡的回忆，那些平凡而珍贵的瞬间，构成了他们爱情的全部。她时而眨眼表示回应，时而捏捏他的手指。在这安静的交流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许渡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监测器发出轻微的警报声，陈远立刻按下呼叫按钮，同时俯身靠近她。
“我在这里，许渡。我就在这里。”他不断重复着，声音坚定而温柔。
医护人员迅速赶来，但许渡的眼睛只看着陈远。她的嘴唇颤抖着，试图说些什么。陈远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听到微弱的气音：
“爱...你...”
“我也爱你。”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永远。”
许渡的目光移向床头柜上的设计图，又回到陈远脸上。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拿起图纸放在她胸前，让她能触碰到。
“我们的家。”他亲吻她的额头，“我会让它成为现实。”
许渡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能做出的最接近微笑的表情。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逐渐平稳，像是陷入了安详的睡眠。陈远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平静的面容，直到晨光再次透过窗帘。
护士进来检查时，轻轻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她走了，”护士柔声说，“走得很平静。”
陈远点点头，泪水无声地流下。他俯身最后一次亲吻许渡的额头，然后小心地从她手中取出那张设计图。图纸已经被握得有些皱了，但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如初。
“晚安，许渡。”他轻声说，“做个有日落和书籍的好梦。“
三个月后，城东的山坡上立起了一块奠基石。陈远站在施工现场，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房子的地基已经打好，按照设计，主卧室的窗户将正对西方的海平面，每天都能捕捉到最完美的日落。
“陈先生，”工地负责人走过来，“您确定要把所有门廊和通道设计得这么宽吗？标准尺寸会节省很多空间。”
陈远看着图纸，摇摇头，“就按这个来。我想让轮椅能够轻松通过每一个地方。”
他走向预留的花园区域，那里将种满白色的马蹄莲。在花园中央，他计划放置一个长椅，旁边立一块小铜牌，上面刻着：“致许渡——感谢你教会我爱的深度与离别的意义。 ”
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夕阳将云层染成了金红色。陈远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他知道，在某个地方，许渡正看着同样的日落，而他们的爱，从未因离别而减少分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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