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坐在老旧的藤椅上,望着院子里那棵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十月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转。他伸手摸了摸趴在自己脚边的哈士奇,手指穿过它那不再光滑的毛发,能清晰地摸到皮肤下凸起的骨头。
“老哈啊,今天咱们不去公园了,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李卫国轻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老哈抬起头,用它那双浑浊的棕色眼睛望着主人,尾巴轻轻摇了摇,像是在安慰老人。这只十岁的哈士奇是李卫国七年前从收容所带回来的,当时它瘦骨嶙峋,眼神警惕,谁靠近就低吼。可不知为什么,当李卫国蹲下来,慢慢伸出手时,这只狗竟然舔了舔他的手指。
从那天起,老哈就成了李卫国生活中唯一的伴侣。妻子五年前因肺癌去世,儿女都在大城市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很少回来看他。退休前,李卫国是中学语文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桃李满天下,可退休后,那些学生也渐渐不再联系了。
只有老哈,日复一日地陪在他身边。
“来,吃点东西吧。”李卫国费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慢慢走向厨房,老哈跟在他身后,步伐明显比以前迟缓了许多。
李卫国从冰箱里拿出昨天特意煮的鸡胸肉,撕成小块放在老哈的碗里。往常,老哈会迫不及待地扑向食物,可今天它只是闻了闻,勉强吃了几口就停下了。
“怎么不吃了?不舒服吗?”李卫国蹲下身,轻轻抚摸老哈的头。他能感觉到狗的身体温度比平时高,呼吸也有些急促。
兽医诊所的王医生是老朋友了,他给老哈做完检查后,脸色凝重地把李卫国叫到一边。
“李老师,哈士奇的肾脏功能衰退得很厉害,已经到了晚期。以它的年龄来看...”王医生顿了顿,“恐怕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
李卫国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诊疗台才没有跌倒。“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王医生摇摇头:“我们可以开些药缓解它的痛苦,但...您知道的,狗的寿命就是这样。老哈已经算是长寿了。”
回家的路上,李卫国走得很慢,老哈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秋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李卫国突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带老哈回家的情景,那时它还是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总是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等他。
那天晚上,李卫国没有睡好。他躺在床上,听着老哈在它的小窝里不安地翻动,呼吸粗重。凌晨三点,他起身给老哈倒了点水,看着它勉强喝了几口。
“老伙计,你得坚持住啊。”李卫国摸着老哈的头,声音哽咽,“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李卫国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老哈。他取消了每周一次的老年大学书法课,也不再参加社区的老教师聚会。每天早晨,只要天气允许,他就会带着老哈去他们常去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看着老哈慢悠悠地在草地上嗅闻。
“记得吗?你以前总爱追松鼠,”李卫国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有次差点爬上树去,把我吓坏了。”
老哈抬头看了看主人,尾巴轻轻摇了摇,然后继续低头闻着草地。它的动作越来越慢,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休息。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李卫国的女儿李哲娅突然回来了。看到父亲和狗的状态,大吃一惊。
“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李哲娅放下行李,担忧地看着父亲凹陷的脸颊和更加佝偻的背影。
李卫国摆摆手:“没事,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老哈病了,我得照顾它。”
李哲娅看着蜷缩在角落的老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晚上,等父亲睡下后,她悄悄给弟弟打了电话。
“爸的情况不太好,那只狗也快不行了。我担心...你知道的,自从妈去世后,那只狗就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第二天早晨,李哲娅提议带父亲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被李卫国断然拒绝。
“我没事,就是年纪大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老哈。”他蹲下身,轻轻梳理着老哈已经失去光泽的毛发。
李哲娅住了两天就不得不回去工作。临走前,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父亲和老哈,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爸,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好吗? ”
李卫国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趴在地上的老哈。
十一月中旬,老哈的情况急转直下。它几乎不吃东西,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李卫国把它的窝搬到自己的床边,整夜整夜地守着,只要老哈发出一点声音,他就会立刻醒来。
“坚持住,老伙计,”李卫国常常一边抚摸老哈一边低声说,“再陪陪我,好吗?”
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李卫国被老哈微弱的呜咽声惊醒。他打开床头灯,看到老哈正努力抬起头望着他,眼神异常清明,像是在告别。
李卫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小心地把老哈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摸着它。
“没事的,老伙计,没事的...”他的眼泪落在老哈的毛发上,“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哈士奇的眼睛一直看着主人,直到最后一刻。当它的身体在李卫国怀中慢慢变冷时,老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七年来积累的所有孤独、悲伤和爱,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第二天,李卫国用哈士奇最喜欢的毯子包裹着它,在后院的梧桐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埋葬老哈时,他把狗最喜欢的玩具——一个已经破烂的橡胶球也放了进去。
“晚安,老伙计。“他轻声说,轻轻将土覆盖上去。
接下来的日子,李卫国的身体迅速衰弱。他几乎不出门,也很少吃东西。社区的工作人员来拜访时,发现他坐在藤椅上,望着老哈的坟墓发呆。
“李老师,您需要去医院看看。”工作人员担忧地说。
李卫国摇摇头:“不用了,我很好。只是...有点累。”
十二月一日晚上,李卫国早早上了床。他手里握着老哈的项圈,上面还挂着那个小小的名牌,写着“老哈—李卫国的朋友”。窗外开始下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卫国闭上眼睛,想起了七年前第一次见到老哈的情景,想起了他们一起散步的无数个清晨和黄昏,想起了哈士奇总是把脑袋靠在他膝盖上的温暖感觉。
“等等我,老伙计...”他喃喃道,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二天早上,送报纸的男孩发现李卫国的家门没锁,进去查看时,发现老人已经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手里紧紧握着老哈的项圈,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
葬礼上,李哲娅和弟弟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在床头柜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很短:
“康佳、哲娅:
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去找你们的妈妈和老哈了。不要难过,我很满足。生命中最珍贵的不是活得多久,而是有多少真心相伴的时光。感谢老哈陪我走过最后的旅程,现在该我去陪它了。
爱你们的爸爸”
姐弟俩相拥而泣。他们决定把父亲和老哈葬在一起,在那棵梧桐树下。墓碑上刻着:“李卫国与他最忠诚的朋友老哈长眠于此。他们从未孤单。“
那年冬天特别冷,但每当阳光照在墓碑上时,路过的人都说,仿佛能看到一个老人和一只哈士奇的影子,在梧桐树下安静地相伴。